等到人群散去，謝運君才撥通了蕭母的電話：

“喂，伯母，賀賀出事了。”

晦暗的路燈下，喬念蘭的眼睛縮成了兩個圈，嘴巴顫抖著呼出一口煙氣。

煙氣在頭頂縈繞，烏泱泱，她打開了車窗的縫隙，煙氣一溜煙地跑了出去，等到風徹底吹去它的痕跡。喬念蘭捻滅了煙，仿佛它從未存在過。

導航上機械的聲音告訴她，距離目的地還剩兩公里。

她已經忘了上次來這里是什么時候，也許是小時候和兒子來這附近的游樂場那時來的……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很忙。

一年下來和兒子見面的時間總是在那個匆忙的下午，她焦急地煮好飯等兒子吃完再送他去學校。

如果是假期……

她越想記憶就越模糊，越想，腦子里那團陰影就越重。手機上顯示的距離在慢慢縮短，縮短的速度越來越快。

隨后又突然變慢，她害怕了。

喬念蘭的腦子現在很亂。

車外的風景迅速掠過，謝運君對著視線中被拉長的燈光發呆。

車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坐在后排的謝運君也跟著喬念蘭下了車。

兩個人匆匆趕到，眼前的大理石上纂著“安橋市公安局”六個大字。

幾分鐘后，警局里坐在椅子上的謝運君看見剛才還在和值班警察說話的喬念蘭往他走來。

“小謝，他們在給賀賀做筆錄，你在椅子上等我，好嗎。”，喬念蘭聲音顫抖著說，沒等他回答就往里面的房間走去。

轉頭的時候他看見伯母用大拇指擦了一下鼻子，她不安地從包里掏出紙巾。

謝運君百無聊賴地看著四周，接待前臺后面“公平正義”的錦旗一絲不茍。

他打開手機，《澄明大學一男生對女生實施性騷擾》為題的熱搜被掛在榜單上。

“媽蛋！一個個屁眼長在天上以為開了天眼。”，謝君運看完媒體的報道和評論區后心里暗罵一句，關掉了手機。

謝君運心如亂麻。

世上有多少冤枉事。

他不知道。

總有人愿意灌醉自己，不承認那些掩蓋在黑暗里失衡的秩序，一旦曝露在光明下，它薄脆如紙。如果你愿意往黑暗深處看去，那里都是冠冕堂皇的手握光明者。

他認識蕭賀賀十五年了。

印象里的蕭賀賀很內向，幾乎不和其他人交流，除了伯母一家和自己，每天坐在角落干著自己的事，像粒無人在意的灰塵。

因為和蕭賀賀是發小，所以自己在平常會照應一下他，但今天白天，他遲疑了。

當時他明明就站在旁邊。

“操！”

“那些先生，請你保持安靜。”

值班人員說。

謝運君強忍怒火，他突然覺得這里的空氣很悶，于是走到了外面。

公安局的前面是一片海，人行道一旁的石柵欄往下看就是泛著浪花的海，站在這里，海風會帶著咸澀的氣味吹在身上。

海面十年前架起一座橋，橫跨數十公里，通往他沒去過的地方。

謝運君此刻站在這里眺望，橋的盡頭是模糊不清的燈光。街道上人來人往，他們談笑風生，他們雙目無神。

海浪的聲音綿綿不絕，他聽得失神，直到他聽見喬念蘭在和一個聲音吵架，那個聲音他白天還聽過。

喬念蘭剛走出警局，瘦削的少年低著頭跟在后面，一同出來的還有和喬念蘭吵架的女生和警察。

看見謝運君，喬念蘭招呼他過來。

“我告訴你，如果你證據不足，我一定會起訴你！你一個小姑娘家家心思怎么這么惡毒！”

“好啊，我等著你起訴我，我可是有證據的哦。”

謝運君來到了幾人身邊，他看見蕭賀賀低著頭表情沉默，眼框有些紅腫。

謝運君心情很不好，臉上的表情微怒，對視上了女生略顯得意的目光。

還是恍惚的燈光下，蕭賀賀靠著車窗睡著了，身上蓋著喬念蘭的風衣。他有些冷，雙手抱著蜷縮在角落。

謝運君回想剛才女生的眼神，那是一種什么樣的眼神——輕蔑、有恃無恐。

不止...還是有和自己一樣的憤怒？

他的余光瞥向蕭賀賀，心里有些愧疚。

一路上默默無言。

蕭母把謝運君送回了家。

“伯母再見。”

今天喬念蘭沒有說話，默默朝他點了點頭。

謝運君原地目送了好久，直到車的尾燈漸漸消散。

他在想今天發生的所有細節——那個女生突然大聲喊“有流氓”，然后不知道從哪沖出來的壯漢暴力地把蕭賀賀按到地上，從背后抓住了他的兩只手。

他聽到了關節撕裂的聲音和蕭賀賀痛苦的叫聲。

像是一個罪犯被處以極刑。

他看見人群爆發出的嘲笑。

謝運君下意識地把手伸向鑰匙扣，爾后開始在口袋里摸索，等回過神才想起已經到門口了，要找鑰匙開門。

他平時保持開門的動作習慣了，今天心不在焉。

打開門，室內彌漫著一股陰暗的氣息，他今天難得開了一次窗，那股壓抑的氣味讓他有些難受。

他房間的桌子上擺著一個相框，上面是他和蕭賀賀兩個人小時候在游樂園拍的照。照片上蕭賀賀左手抓著小吃，右手比耶。謝運君的手塔在他的肩膀上，也學著蕭賀賀比手勢，嘴角還沾著食物的醬料。

謝運君洗了個澡，他想了許多問題，忐忑地打開了手機，上面相關的報道早已鋪天蓋地。

“澄明大學女學生在校內遭到性騷擾，目前，女生已...”

“面對性騷擾，女生該如何保護自己？”

各路媒體紛紛下場，開始了針對這名陌生“性騷擾犯”的討伐。

他很快知道了那名當事女生的賬號，她已是幾百萬粉絲的大博主。

支持她的聲音浩浩蕩蕩。

她描述的經過令他們群情激憤。

她公開了當時的錄音，里面是蕭賀賀的聲音。

“姐姐，我錯了，我不該對你做那種下流的事。”

她最新的一條動態：

“感謝大家對保護女性權益的支持，女生應該勇敢保護自己，我已經決定對流氓提起訴訟。”

文字下是她和律師對話的截圖。

盡顯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