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姬指尖凝出的碧綠光點,暖得像浸過春露的嫩芽,輕輕柔柔懸在那人類幼崽的額頭前。
幼崽張開那一雙肉嘟嘟的爪子,在空中抓呀抓。
直接讓一旁的紫姬也想玩一玩。
“碧姬,給我玩玩唄,呸,是帶一帶。”
她動作輕柔得怕碰碎了薄胎瓷,那光點微微一沉,沒入了孩子眉心里去。
碧姬手腕一抖,光點“噗”地一聲散了架,螢火蟲似的溜沒了影。
“你這一驚一乍的,小不點都要給你嚇哭了!”碧姬沒好氣地剜了她一眼,指尖拂過幼崽的臉頰,拭掉他根本沒存在的“淚”。
幼崽黑亮的眼珠茫然轉著,像兩粒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壓根不懂眼前這陣仗。
“還哭?在哭吃掉你!”紫姬想要嚇一嚇你!
“我瞧他精神得很!問題大了去了,碧姬,你看他那小嘴巴——”她手指幾乎戳到幼崽淡粉的唇上。
“咱們一群兇獸對著個調皮的幼崽做功課,是不是要等他到六歲覺醒武魂時在在做啊!我們現在是不是該教會他說話呀!”
碧姬眉尖一跳。
是了,光顧著疼這小家伙,竟把這頂要緊的事忘了。
一個人類崽兒,不會說人話,那叫什么事兒?難不成指望他日后沖著帝天嗷嗷咆哮,像只奶聲奶氣的小獸仔?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滑上來,碧姬猛地打了個寒噤。
不行,主上銀龍王把這幼崽交給她,可不是養廢物的!
“愁什么!”一旁熊君響亮的聲音震得洞壁直顫,他一邊齜牙咧嘴地揉著身上被帝天“練手”后的淤青,一邊口沫橫飛,“天塌下來有老子頂著!不就是讓啞巴開口嘛?好辦!看我老熊的——”
碧姬根本沒理那團聒噪的毛球,翡翠色的魂力驟然在她掌心狂流奔涌,像兩條被馴服的碧色靈蛇。細長的天鵝頸繃直,專注如琢玉,龐大卻精微的魂力被硬生生壓縮、再壓縮。
紫姬看著,龍瞳里掠過一絲連自己都不愿承認的震撼。這鵝女平時瞧著溫溫吞吞,動起真格來竟有這等掌控力。
碧色的光芒中心刺目光芒炸開,又在瞬息間凝結——一片盈盈一握的水晶靜靜躺在碧姬汗涔涔的手心里,剔透晶瑩,內里仿佛有碧色云霧流轉。
“好了,”她長長吁了口氣,指尖帶著微顫將水晶送到幼崽面前,“把小手放上去,仔細聽。”
幼崽黑溜溜的眼睛牢牢粘住那顆發光的小玩意兒,骨碌碌轉動,好奇壓倒了對那兩個兇獸姐姐大陣仗的懵懂。他本能地、帶著試探地伸出白嫩圓潤的小指頭,輕輕點向那暖融融的寶石。
洞內剎那被填滿了柔和的碧光,絲絲縷縷霧氣流淌。一個模模糊糊的聲影在碧光霧氣中成形,帶著某種奇異韻律般的聲音在回蕩——是碧姬溫柔而標準的魂獸通用語:“我……”
“我……”幼崽粉嫩的小嘴跟著蠕動,發出一個模糊的喉音。碧姬的眼瞬間亮了,攥緊了紫姬的袖口,兩女都屏住了呼吸。
那團成形的碧光卻詭異地一顫,像是信號不良般噼啪閃爍了幾聲。就在幼崽的手掌完全貼上冰涼的晶體的瞬間——
熊君一想到帝天也要來帶娃……
“……哈哈哈哈哈哈!帝天帶娃?他那副大老粗的黑爪,還想帶娃?笑死個熊!看他抱崽兒那樣子,娃嚎得活像他才是被搶的!”
熊君標志性的狂笑石破天驚,帶著一種“揭穿皇帝新裝”般的極大自豪,從水晶球內部炸了出來!口齒之清晰、情緒之飽滿,仿佛此刻熊君本人就叉著腰杵在洞穴正中央,仰天噴著唾沫星子。
那笑聲余音還在洞里打著滾兒,碧姬洞外,正齜牙咧嘴揉著臉上淤青的熊君本人,猛地一僵。
死寂。
比葬龍谷的萬年玄冰更深、更硬,瞬間凍住了整個洞穴的空氣。碧姬和紫姬兩雙眼睛,幾乎在同一時間,猛地釘死在洞穴入口處。
“咣當!”
赤王一個激靈,嘴里叼著根嚼了半截的不知名草莖,直接掉在了地上。他那三顆碩大的狗頭此刻動作完全一致——眼珠子暴突,死死盯著洞口那堵被月光勾勒出輪廓的魁梧陰影。
帝天緩緩收回投在那片巨大樹葉遮掩下的、熊君狼狽潛行的余光,那雙燃燒著純粹烈陽之火的黃金瞳,一寸一寸地,挪向了洞穴中心僵立的熊君。
熊君渾身那剛揉完的皮肉,瞬間繃緊得比最硬的玄鐵還硬三分。他能感覺到頭頂兩道幾乎能灼穿龍鱗的利劍寒芒,冷汗“唰”一下,瀑布似地沿著毛流往下淌。他喉嚨里咕嚕作響,愣是擠不出半句圓場話來。
帝天沉默地邁開一步,厚重的黑甲摩擦發出沉悶如磐石滾動的低響。
碧姬突然一個機靈,猛地一拍大腿,清脆的響聲在死寂中格外突兀:“哎呀!我想起來了!咱們小不點該換新尿布了!赤王!去!趕緊去把庫存的頂級冰蠶絲料子都找出來!”
紫姬心領神會,龍尾一甩,差點掃倒旁邊看戲的妖靈:“對對對!料子不能馬虎!最好……再厚實些!”
赤王三顆頭懵懵懂懂地你瞪我我瞪你。
頂級冰蠶絲弄尿布?這不是拿織女云霞擦鼻涕?……可他瞥見帝天眼底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陰冷的厲光后,后背寒毛全部倒豎,六條腿立刻利索地原地一刨,“遵命!”咻地一下化為一溜黑紅殘影躥了出去。
帝天的腳步停在熊君面前一尺之地,高大的身軀投下的陰影徹底將對方籠罩。那冰冷的黃金瞳,慢慢從熊君那張寫滿驚懼的大臉盤子上移開,落在了一旁角落里,那個被碧姬慌亂中塞來的巨大籮筐上。
籮筐旁邊,恰好隨意丟著幾把閃著寒光、刃口薄得能吹毛斷羽的巨大鐵剪,那是前幾天碧姬修剪她翡翠天鵝羽毛用剩的“細剪”。
熊君的熊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了所有血色,瞬間透出一股子死灰的慘白。
……
日子在星斗核心圈滑過,被薅禿了胸前一大片毛、蔫頭耷腦縮在角落里養毛的熊君,老實得像一只剛洗了爪子的貍花貓。
又是一個晨光熹微的林間早晨,薄霧如輕紗浮動。小家伙穩穩坐在三眼金猊寬闊柔軟、如同流淌著陽光般的金色脊背上,小手揪著鬃毛。瑞獸四足輕快,踏著林間厚實的腐殖層,像一道柔滑的金色溪流,悄無聲息地穿行過參天古木的陰影,把后面愁眉苦臉扛著大小零食包裹、充當移動補給站的赤王甩得只剩一個黑點。
林間彌漫著樹葉與泥土的氣息,微風拂過,帶著沁涼的露水氣味。小家伙愜意地瞇起眼睛,像只慵懶的小獸,享受著坐騎平穩的步調。瑞獸蓬松的尾巴時不時卷過來,掃過他的腳踝,帶著癢酥酥的暖意。整個森林都沉浸在一種慵懶和諧的靜謐里,連一片葉子飄落的聲音似乎都被放大了。
一切似乎如常。
然而,就在他們踏著倒伏巨木的虬結樹根,將將從一片異常濃密的垂藤簾幕里鉆出來時,坐下的瑞獸猛地剎住了腳步!輕盈優美的身姿突兀地凝固在原地,如同瞬間化作一座黃金澆鑄的塑像,渾身柔順的金毛無聲炸起!
小家伙猝不及防,一頭撞在瑞獸溫熱起伏的頸背上。
揉著腦門的他,困惑地從柔軟金色鬃毛里抬起小臉,正要發出不滿的哼哼,卻敏銳地捕捉到了瑞獸那第三只豎立著的、閃爍著碎金般奇異光輝的豎瞳,此刻正如臨大敵般,死死鎖住林下碧姬那被巨大藤蘿掩映的洞府方向!
順著那警惕的視線看去,小家伙懵懂的眼瞳倏然睜圓!
昨夜離開時還幽深寧謐的洞口,此刻正被一股極不尋常的碧綠光華所充塞!
那光濃郁得粘稠如實質,翻滾涌動,像沸騰的熔融翡翠,正以洞口為中心。
那感覺無比熟悉,那是碧姬姐姐溫潤柔和的魂力,此刻卻異變突生,狂躁混亂得如同暴怒的江河漩渦!
突然一股冰冷的、仿佛被最致命的掠食者鎖定的寒意,毫無征兆地從小家伙尾椎骨“唰”一下竄遍全身!他想都沒想,小手下意識狠狠揪緊了三眼金猊頸后最厚實的那叢金毛。
“吼——!”瑞獸喉嚨里發出一聲低啞壓抑、全然不同于平時低鳴的急嘯,那嘯聲緊繃如即將斷裂的弓弦,帶著刻骨的驚悸!
它猛地一個原地折身!
動作快如一道撕裂薄霧的金色閃電!小家伙只覺身下陡然騰空,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瘋狂倒掠的模糊色塊!風像無數冰冷的刀刃,狠狠刮過他的臉。
然而,那道金光只狂竄出去不足十丈!
前方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不,是如同水銀般沉重地傾瀉壓下!一道深重的、帶著洪荒威壓的陰影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他們正前方林間狹窄的空地上,將那剛剛透進林間的稀薄晨光盡數吞噬!
帝天!
黑甲如淵,袍袖拂過濕潤的腐葉,無聲無息。
那雙熔金淬煉般的瞳孔,冰冷地掃過小家伙煞白的小臉,最后鎖定在瑞獸因極度緊張而劇烈起伏的胸膛上。
“小祖宗你跑什么?又不跟你搶!”帝天的聲音并不高,低沉,平靜,還有無奈。
帝天的目光掠過那被瑞獸下意識叼在嘴邊、懸在半空的小家伙的幼小身體,最后落在他因高速疾馳而歪斜凌亂的后領口上——一小片光滑異常的肌膚在陰影里滑過一道冰冷的反光。
一絲極淡、卻絕不容錯辨的銀芒。
帝天那雙深邃萬分的黃金龍瞳猛地收縮了一下!仿佛古井深潭驟然投入巨石!冰冷,銳利,帶著某種洞穿九幽的穿透力。
他沒有半分猶豫,龍爪裹挾著一股令人窒息的磅礴暗影之力,如同閃電般探出!精準如摘花取露,無聲無息,卻又快得超出肉眼所能捕捉!輕輕一提,再一撥。
那小小的、布滿汗漬和草屑的后領口,就被這龍爪輕易地掀開了一角!
時間仿佛在帝天探爪的瞬間被徹底凍結。
所有的聲音——風吹拂藤蔓的沙沙聲、鳥雀在遠方樹梢的啁啾、瑞獸喉嚨里滾動的壓抑低鳴、甚至連空氣中那生命之湖彌漫的濕潤氣息——都徹底遁入一片絕對的、令人耳鳴的死寂。
赤王拖著三條腿緊趕慢趕從后方密林里拱出來,巨大的身軀因慣性差點撞上一棵古木,三顆腦袋剛張開嘴想嚷句“累死老子了”,那聲音卻像被一只無形大手狠狠扼住喉嚨,死死卡在喉管里,只剩下一串嘶啞如風箱漏氣的“嗬…嗬…”聲。
三顆狗頭上六只眼睛,瞳孔瞬間縮成了針尖。
帝天輕輕撥開那人類幼崽的后領口下方,一小片幼童嬌嫩柔滑的肌膚上,一枚異狀物清晰烙于其上。
不是凡胎該有的任何印記。
那是一枚鱗片。
一枚極其微小的,形狀逆長、仿佛違逆著某種生命規則的幽暗鱗片。此時,它正隨著小家伙微弱呼吸的頻率若隱若現。
更詭異的是,鱗片本身沉如最深沉的夜幕,而在這幽暗之上,一縷比月華更清冷、比星辰更神秘、凝練到了極致的銀光正如同有生命一般幽幽流轉著。
那光芒……無聲無息,卻仿佛帶著靈魂的重量,每一次脈動都輕輕撞擊在洞悉其本質的兇獸心底深處。是血脈本源的悸動,是源自生命底層、古老銘刻中的敬畏與渴望,熟悉得令人血液都要逆流——
銀龍王的烙印!
銀龍王表示:屬于我的東西當然要打上標記!
某一只瑞獸表示:主上姐姐,你不講武德,明明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