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沙是在第七個旱季開始啃食石墟的。

駝隊向?qū)ЧＳ脧澋短糸_纏在石柱上的枯藤時，刀刃刮過石頭的聲音突然變了調(diào)——不像金屬碰巖石，倒像切在某種風(fēng)干的獸皮上。他縮回手，看見石柱表面剝落的碎塊里，嵌著些細小的、呈螺旋狀的紋路，在夕陽下泛著暗淡的金屬光澤。

“別碰那些石頭。”老駝夫阿吉沙啞地說，他的頭巾邊緣沾著石墟:特有的紅褐色粉末，“這里的石頭會‘記’東西，記的時間太久，就成了活的。”

石墟坐落在黑戈壁深處，地圖上只標著個模糊的三角符號。沒人知道它建于哪個年代，只知道那些坍塌的城墻不是用普通石塊砌成的——每一塊石頭里都裹著細密的孔洞，像被無數(shù)昆蟲蛀過，孔洞里塞滿了灰黑色的沙，攥在手里會慢慢發(fā)燙，最后從指縫漏成一縷青煙。

哈桑在一座半塌的神廟里發(fā)現(xiàn)了第一塊刻著字的石板。文字是從未見過的楔形，筆畫扭曲得像掙扎的蛇，石板邊緣卻異常光滑，仿佛被人用舌頭舔過。他用拓片紙印下圖案的當晚，駝隊里的母駱駝開始躁動，對著石墟的方向不停地噴鼻，眼里布滿血絲。

“它們在看。”阿吉指著神廟頂端那塊歪斜的巨石，巨石上有個天然形成的圓洞，洞口邊緣整齊得像被鑿過，“每天正午，太陽會從洞里穿過去，那時石墟的影子就不是自己的形狀了?！?

哈桑不信。第二天正午，他特意站在神廟前，看見自己的影子在沙地上蠕動，像一條被踩碎的蚯蚓。而石墟的影子里，無數(shù)細小的黑影正在移動，像被風(fēng)吹動的沙粒，卻在地面上留下了爬行的痕跡。

當晚，他做了個夢。夢里全是那些楔形文字，它們從石板上爬下來，順著他的腳踝往上纏，每一個筆畫里都嵌著眼睛，灰白色的，沒有瞳孔。他想喊，卻發(fā)不出聲音，只能聽見無數(shù)細微的摩擦聲，像石頭在互相啃咬。

醒來時，哈桑發(fā)現(xiàn)自己的指甲縫里塞滿了紅褐色的粉末。他看向帳篷外，月光下，那些石柱的影子正在慢慢拉長，尖端朝著駝隊的方向彎曲，像無數(shù)只伸向獵物的手。

老阿吉已經(jīng)不見了。他的帳篷敞開著，地上只有一攤深色的印記，像被什么東西吸干了血肉，印記邊緣散落著幾片駝毛，毛尖上沾著同樣的楔形文字。

風(fēng)沙又開始吹了，這次帶著股鐵銹味。哈桑抬頭看向神廟頂端的圓洞，月亮正從洞里穿過去，洞的邊緣突然滲出了暗紅色的液體，順著石壁往下流，在沙地上匯成細小的河，河里漂浮著無數(shù)細小的、正在轉(zhuǎn)動的螺旋。

他突然看懂了石板上的文字。

風(fēng)里傳來了阿吉的聲音，很輕，像從石頭縫里擠出來的：“別跑，它喜歡追會動的影子?！?

哈桑低頭，看見自己的影子已經(jīng)脫離了身體，正朝著石墟深處爬去，影子的末端，長出了無數(shù)細小的、灰白色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