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在黎明前的微光中漸漸稀疏,雙林古鎮被一層濕漉漉的霧氣裹住,青石板路反射著朦朧天光,像撒了一地碎銀。阿沅家的臨水客棧里,堂屋的八仙桌上,那截烏木傘骨靜靜躺著,傘帽上的“陸”字篆印在晨霧里若隱若現,像一只沉默注視的眼睛。
陳硯站在窗邊,望著河面上緩緩舒展的霧氣。昨夜的暴雨沖刷了古鎮的塵埃,卻沖不散沈先生畫室里那灘暗紅的血跡,更沖不去橋洞下那聲幽咽的悲鳴。他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窗欞上的木紋,耳邊還回響著沈先生臨終前模糊的話語:“石橋……傘骨……圖在人在魂……”
“這傘骨入手沉如玄鐵,紋理卻渾然天成,實在看不出機關。”趙明誠用軟布反復擦拭著傘骨,枯瘦的手指在光滑的木面上滑動,“沈先生留下的‘石橋傘骨’四字,總不能只是說這東西藏在石橋下吧?”他將傘骨翻轉過來,對著晨光細看,傘骨末端的接口處嚴絲合縫,連一絲縫隙都沒有。
阿沅端著三碗熱粥走進堂屋,瓷碗與桌面碰撞發出輕響。小姑娘眼下帶著淡淡的青影,顯然也是一夜未眠,她將腌菜碟放在桌上,忽然咬了咬嘴唇:“陳先生,趙先生,我……我想起件事,不知道有沒有用。”
陳硯和趙明誠同時轉頭看她。阿沅攥著衣角,聲音帶著幾分不確定:“小時候我在萬奎橋下摸螺螄,橋墩最底下那塊大青石背面,好像刻著字。那時候水淺,我摳開青苔看見的,好像是……‘陸氏歸處’?后面還有兩個字被水浸得看不清了。”
“陸氏歸處?”趙明誠猛地站起身,眼睛亮了起來,“阿沅姑娘,你確定是萬奎橋墩?那塊石頭具體在什么位置?”
阿沅用力點頭:“就在靠近水流的那面,石頭邊緣有個天然的凹陷,像個小凳子。我記得清清楚楚,后來漲水就再沒見過了!”
陳硯拿起桌上的烏木傘骨,指尖觸到傘帽上的“陸”字,心中豁然一動:“沈先生說‘石橋傘骨’,石橋是萬奎橋,傘骨或許不是藏物,而是鑰匙?‘陸氏歸處’,說不定就是鑰匙要開的鎖!”
三人顧不上喝粥,披上蓑衣就往萬奎橋趕。晨霧中的石橋像一條沉睡的青龍,橋洞下水流湍急,渾濁的浪花拍打著橋墩,發出嘩嘩的聲響。水汽撲面而來,帶著刺骨的寒意,瞬間打濕了鬢角。
“就是那塊石頭!”阿沅指著橋墩底部一塊被水流半淹的青石板,石板表面覆蓋著厚厚的深綠苔蘚,在霧氣中幾乎與水色融為一體。趙明誠蹲下身,用隨身攜帶的小刀小心地刮去苔蘚,石面漸漸露出青灰色的底色。
“有了!”趙明誠的聲音帶著激動的顫音。刀鋒下,四個陰刻的篆字清晰浮現——“陸氏歸處”。筆畫蒼勁有力,顯然是年代久遠的舊刻,只是常年被水浸泡,邊緣已有些模糊。
陳硯握緊手中的烏木傘骨,目光在刻字周圍仔細搜尋。在“處”字右下角的轉折處,他發現石面有一處極細微的凹陷,顏色比周圍略深,像是被反復撞擊過的痕跡。“試試這里。”他低聲道,將傘帽上刻著“陸”字的一端對準凹陷,深吸一口氣,沉穩地叩了下去。
“鐺——”
一聲沉悶的金屬鳴響從石縫深處傳來,穿透了嘩嘩的水聲,帶著一種古老而厚重的震顫。三人腳下的橋墩竟微微震動起來,緊接著,“陸氏歸處”四字下方半尺處,一塊尺許見方的青石板無聲地向內滑開,露出一個黑沉沉的孔洞,一股混合著潮濕與塵埃的陳舊氣息從洞中溢出。
陳硯掏出火折子晃亮,昏黃的火光照亮了洞口。里面并非深不見底的黑暗,而是一條狹窄的石階,石階兩側的石壁上隱約有微光閃爍,像是鑲嵌著細碎的磷石。
趙明誠探頭細看,眉頭微蹙:“這石階像是人工開鑿的,沈先生守護的秘密,難道就在這里面?”
阿沅緊緊抓著陳硯的衣袖,聲音有些發顫:“洞里面……會不會有危險?沈爺爺說過,萬奎橋底下藏著‘會吞人的影子’。”
陳硯將火折子往前遞了遞,火光中能看到石階上積著薄薄的灰塵,顯然許久無人踏足,但灰塵上并沒有雜亂的腳印。“賊人搶了畫卻沒找到這里,說明他們還不知道這個入口。”他回頭看向兩人,眼神堅定,“沈先生用性命留下線索,我們不能退縮。”
趙明誠點頭附和:“陳兄說得對。就算有危險,也得查清楚沈先生究竟在守護什么。”他從包袱里取出備用的火折子和一小罐火油,分給陳硯一半,“小心為上,我們進去看看。”
阿沅咬了咬嘴唇,從腰間解下一把小巧的短刀——那是沈先生生前給她防身用的,刀鞘上還刻著簡單的蓮花紋。“我也去。”她仰頭看著陳硯,眼神里雖有懼意,卻透著一股執拗,“沈爺爺的事,我不能不管。”
陳硯看著小姑娘緊握刀柄的手,又看了看洞口幽深的黑暗,最終點了點頭:“跟緊我們,不要亂碰東西。”
三人依次踏上石階,火折子的光芒在狹窄的通道里投下晃動的影子。石階很陡,每一步都要格外小心,石壁上不時有水珠滴落,發出“嘀嗒”的聲響,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通道里彌漫著一股陳舊的霉味,混合著泥土的腥氣,讓人胸口發悶。
走了約莫百十來級臺階,前方的黑暗中突然傳來一陣極輕微的“沙沙”聲,像是有什么東西在蠕動。陳硯立刻停住腳步,將火折子舉高,低聲道:“別動。”
火光向前延伸,照亮了通道盡頭的轉角處。那里竟盤著一條手臂粗的青蛇,蛇身布滿細密的鱗片,在微光中泛著冷冽的光澤,此刻正吐著分叉的信子,警惕地盯著他們。
阿沅嚇得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往后縮了縮。趙明誠迅速從懷中摸出一包藥粉,低聲道:“是‘青鱗子’,有劇毒,不過怕硫磺。”他將藥粉往地上撒了一些,刺鼻的氣味立刻彌漫開來。
青蛇聞到氣味,不安地扭動了幾下,最終不甘地調轉方向,鉆進了石壁的縫隙中,消失不見。
三人松了口氣,繼續往前走。轉過轉角,通道突然變得開闊,眼前出現一間丈許見方的石室。石室中央立著一個半人高的石臺,臺上鋪著早已褪色的紅布,布上放著一個巴掌大小的銅匣,匣身刻著繁復的云紋,鎖扣是一只展翅的飛鳥形狀。
石室四周的墻壁上沒有門窗,卻布滿了奇怪的壁畫。陳硯舉著火折子走近細看,壁畫上畫著山川河流、日月星辰,還有一些身著古裝的人在舉行祭祀儀式,畫面盡頭是一片云霧繚繞的仙境,隱約能看到亭臺樓閣的影子。
“這壁畫……像是在講某個家族的傳說。”趙明誠指著壁畫中反復出現的一個符號,“這個‘陸’字標記,和傘骨上的篆印一模一樣,這里果然和陸氏有關。”
陳硯的目光落在石臺上的銅匣上。匣身沒有灰塵,顯然經常有人擦拭,想必就是沈先生常年守護的東西。他伸手想要拿起銅匣,卻發現匣身異常沉重,仿佛里面裝著鐵塊。
“等等!”阿沅突然指著銅匣的鎖扣,“這飛鳥鎖……沈爺爺書房里有個一模一樣的鑰匙!”她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銅鑰匙,鑰匙柄正是飛鳥的形狀,與鎖扣嚴絲合縫。
趙明誠驚喜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快試試能不能打開!”
阿沅手有些發抖,將鑰匙插入鎖扣。輕輕一轉,只聽“咔噠”一聲輕響,飛鳥鎖彈開了。陳硯小心翼翼地掀開銅匣蓋子,里面并沒有金銀珠寶,只有一卷泛黃的絲綢地圖,地圖邊緣繡著細密的“陸”字暗紋。
他展開地圖,火光下,地圖上的線條清晰可見,標注的正是雙林古鎮及周邊的地形,但在云霧山的位置畫著一個醒目的紅點,旁邊用小字寫著“鎖靈洞”三個字。地圖角落還有幾行小字注解,字跡娟秀,像是女子所書:“墟境裂隙,寄于三穴,石橋為引,鎖靈為脈,歸墟為源……”
“墟境裂隙?”陳硯心中一動,想起沈先生臨終前的話,“難道沈先生守護的,是與‘墟境’有關的秘密?”
就在此時,石室入口處突然傳來“轟隆”一聲巨響,緊接著是石塊滾落的聲音。三人急忙回頭,只見通道口被落下的巨石堵得嚴嚴實實,火光映照下,巨石縫隙中隱約能看到幾道黑影閃過。
“不好!我們被發現了!”趙明誠臉色驟變,“是搶畫的賊人!他們怎么找到這里的?”
陳硯迅速將地圖收好,握緊了手中的劍:“別慌,他們暫時進不來。石室里一定有其他出口,快找找!”
三人立刻在石室中搜尋起來,火折子的光芒在墻壁上飛快移動。阿沅的目光掃過壁畫,突然停在祭祀畫面中祭司手持的權杖上:“這權杖的位置……好像和其他壁畫不一樣!”
陳硯快步上前,發現壁畫中的權杖果然是突出的石塊。他用力一推,石塊竟微微轉動起來。隨著石塊轉動,石室中央的石臺發出一陣“咔咔”的聲響,緩緩向一側移開,露出一個通往更深處的暗門,暗門后傳來隱約的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