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三郎要走的消息,一陣風傳遍了整個匠人圈。其中最舍不得的當屬曲一方,兩人搭伴下礦,畫圖,商量方案,幾乎同進同出。
“雖然舍不得你,但你此去有了好前程,是大好事。以后等我回汴京城,就去你手底下干活。”
姜三郎眼眶發紅,相處只有十日,卻遠勝于他在學堂相交數年的同窗。
“曲師傅,我家住曹門街清水橋東第三戶,你回京的時候一定來找我,我若是得了空,也回礦上看你。”
臨行在即,李樂奇送上一張50兩的銀票和10兩碎銀子,算是結算的工錢。
姜三郎連連推拒,直言太多了,不敢接受。
李樂奇捏著胡子,笑瞇瞇道:“這是郡主的意思,先前答應過你們,除了工錢外,煉出的銀子,最少也要一人100兩,雖然你只來了十天,但給礦里設計了泄水通道,為礦上費心費力,郡主都看在眼里,答應的百兩折半算作獎勵,十兩碎銀子算作工錢。”
李樂奇借機為沈寄風拉攏人心,“諸位,郡主重諾,亦是惜才之人,答應諸位的報酬只會多不會少。咱們爺們都是講義氣的人,郡主慷慨,咱們也不能跌份,甩開膀子加油干,莫辜負了郡主的一片信任哪!”
眾匠人齊聲應是,看著姜三郎手中的銀票眼眶愈加發熱。
這邊大伙給姜三郎送行,那邊沈寄風和衛驍帶著馬叔登上了玄真觀的大門。
“轟--砰--”
剛跨進山門的三人,同時被嚇了一跳。
有什么東西炸了。
“師父,你沒事吧?”一道稚嫩的聲音飽含著關切。“要不要徒兒,下山找大夫。”
“師父自己就是大夫。”另一道童聲響起,比剛才那道多了點小大人的味道。
“咳,咳,咳。”
沈寄風聽著一聲接一聲的咳嗽聲直皺眉,這怕不是要把心臟都咳出來了。
一陣濃煙扶搖直上,聚集在大殿上空,久久不散。沈寄風等人拾級而上,看見一個道士身著灰色道袍,趴在石欄邊上,不停地咳嗽,頭上的道冠被燒掉一邊,連帶著頭發也燒焦,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硫磺硝石混雜的氣味。
大殿門前的空地上,一個煉丹爐被炸得四分五裂,到處都是焦黑的碎片。兩個七八歲的小道童手忙腳亂地圍著道士轉,一個用袖子給他扇風,另一個正踮著腳想替他拍背。
那道士滿面焦黑,看不清楚年紀,好不容易緩過氣來,抬頭看見來人,頓時眼睛一亮:“無量天尊!三位施主來得正好!”他踉蹌著往前兩步,頭發還掛著幾點火星,“貧道方才正在煉制一味......”
話未說完,他腳下突然踩到一塊滾燙的碎磚頭,“哎喲”一聲跳了起來,道袍下擺頓時又冒出一縷青煙。
馬叔默默往衛驍身后縮了縮,“郡主,這就是高人?”
沈寄風先前為了籠絡人心,事急從權,讓東陽從附近隨便找了一個愿意表演的道士,她想著既然是正經道士,超度總沒問題,萬萬沒想到,此人如此不靠譜。
“額。”沈寄風不得不替他找補,“高人嘛,自然異于常人。”
那道士抹了把臉,把黑臉變成了花臉,他認出了沈寄風,露出一口大白牙。
“無量仙尊,小道見過郡主。”
雖然聲音依然沙啞,但能聽出來,就是上次那個年輕道士。
“張道長,此番是為何呀?”
“小道方才煉制一味丹藥,想是硝石的比例沒調對,發生了爆炸,好在祖師爺保佑,并未受傷。”
“諸位,觀里入座。”
張道長撩起道袍引著三人入殿內,絲毫不在意身上的狼狽,這鎮定自若的樣子,倒真有幾分世外高人的樣子。
“郡主此番過來,可是又要請山神?”
“不不。”沈寄風連忙擺手,“張道長,我們的事不急于一時,不如你先去整理一番。”
張道長攤開自己的手掌,黑漆漆一片,手背上還有幾個木炭燙傷的燎泡,再看自己的道袍,星星點點全是窟窿。
“諸位,失禮了,小道馬上就來。”
張道長前腳剛走,沈寄風終于笑出了聲,對著那樣一張臉,天知道她忍得有多辛苦。
馬叔有些遲疑,“郡主,這玄真觀倒是挺氣派,可香火也太差了,觀里也只有他們三個,剛剛那個道長真的能請出來山神?您不是誆我吧?”
這話,沈寄風沒法接,她沒辦法睜眼說瞎話騙他是真的,可也沒辦法說自己弄虛作假。
關鍵時刻,衛驍說話了,“馬叔,那日祥瑞我也看見了,我當時就在山里打獵,天上的祥云停了差不多一刻鐘才散去。”
沈寄風聞言,瞟了一眼衛驍,而后心虛地低下頭。
這時張道士洗干凈臉,換了身道袍出來了。原本灰頭土臉的人搖身一變,成了唇紅齒白的俊俏郎君,要不是身上穿著道袍,估計會有好多姑娘喜歡。
馬叔眉頭皺得更緊,“這么年輕,能有什么法力?”
衛驍道:“張道長打擾了,我這位叔叔的兒子是滇南軍,五年前死于戰場,尸首也葬在那邊,不知道道長可否幫忙超度,讓亡魂往生極樂。”
“無量仙尊。”張道士躬身致禮道:“令郎為國捐軀,小道失敬。”
張道士手執拂塵,神色肅穆:“英魂自有天地正氣相隨,日月星辰為伴。滇南青山埋骨,反是成全了男兒馬革裹尸的夙愿。”
衛驍本以為會聽到一番開壇做法的老生常談,沒想到這位張道長完全不走尋常路,衛驍看向他的眼神不自覺多了幾分鄭重。
張道士望向遠山,語氣平和:“所謂超度,多是活人放不下的執念。其實英靈早得自在,又何須我等俗人畫蛇添足?倒不如在清明寒食,以一盞清酒遙祭,既全了生者念想,也不擾逝者清凈。”
張道士從袖中取出一枚銅錢,輕輕放在馬叔面前上:“若實在牽掛,可將這枚開光銅錢埋在故鄉樹下。不必做法事,不必滴血招魂,只需相信——忠魂所在,即是凈土。”
馬叔接過銅錢,半信半疑,“就憑這枚銅錢?”
張道士露出八顆牙齒,“當然,孔方兄身上承載了人世間最大的念力,比什么法器都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