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距離西京不到兩百里,沈寄風的馬車是大宛良駒,腳程比一般的馬快,單程下來也要大半日。這次因為帶著5車鉛料,走起來就更慢了。
從清晨城門剛開出發,到日上三竿也不過走了50里路。
五月底,天正是熱的時候,拉鉛料的牛車是管家從汴京車行雇的,牛車比馬車慢得多,沈寄風的馬車走上半個時辰就要等一會。
衛驍看著越來越大的太陽,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郡主真不該為了省點車馬錢,改用牛車,太慢了,我們天黑之前根本趕不到西京。”
“慢就慢吧。”沈寄風一反常態地不著急起來,“馬叔騎著馬先走了,他早點到還能看地形選址,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還不能下礦干活,早一天,晚一天,沒什么區別。”
衛驍眉頭輕蹙,這話怎么聽怎么言不由衷,有貓膩!
又向西走了近十里,已近正午,天上一絲云也沒有,砂石路上反射出的陣陣熱量,讓人睜不開眼睛,連牛蹄子都燙手。
車夫說什么也不往前走了,要求休息一陣。
沈寄風知道不光是人受不了,牛馬也要受不了了。
一行人找了一處背陰的樹林,休憩。
樹林里未見涼爽,就連吹進來的風都裹挾著燥熱。沈寄風靠在馬車旁閉目養神,那五個車行的車夫,直接倒在牛車一旁的地上,不到一刻鐘,鼾聲四起。
衛驍則警覺地環顧四周,前邊不遠處就是一處斷崖,左右都是樹林,這里太適合埋伏了。而且林子太靜了,連蟬鳴都稀落的反常。
忽然,遠處傳來一聲尖銳的哨響,衛驍猛地拔刀,敏銳的直覺告訴他,有人在向他們靠近。
不多時,樹林中驟然竄出十余名蒙面人,刀光如雪,直撲向車隊。
老實巴交的車夫們哪里見過這種陣仗,嚇得紛紛跪在地上求饒,“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就連拉鉛料的牛也被驚得哞叫亂撞。
衛驍握緊手中鋼刀,這幾個人還不是他的對手。
沈寄風在衛驍身后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后退。
“多少錢,才能放我們一條生路?”
蒙面人之中,有人答道:“大爺今日不圖財,也不害命,留下你這幾車東西,放你們一條生路。”
衛驍瞳孔一縮,這伙人是為了鉛料來的,難道是燕王,蓄意報復。
他在沈寄風耳邊輕聲問道:“需要留活口嗎?”
“不。”沈寄風眨著眼道:“你不要動手,按我說的來。”
“這幾個車夫是無辜的,可不可以讓他們先走?”
蒙面人點頭,“可以。”
車夫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該不該走。
沈寄風道:“你們還等什么,車不要了,牛也不要啦?趕緊拆下來順著原路回去吧,損失的車錢,找我王府的管家要。”
蒙面人眼看著車夫們三下五除二,把牛從車轅上解下來,牽著牛慌慌張張地沿著來路逃走了。
“頭兒,他們把牛牽走了,咱們怎么辦呀?”
“閉嘴。”帶頭蒙面人也發覺了問題,仍然嘴硬道;“崖口就幾步遠,推下去就是了,懶死你得了。”
沈寄風換上一副潸然淚下的模樣,“幾位英雄,幾位好漢,咱們能不能打個商量,這就是幾車鉛料,攏共不過幾百里銀子,我給你們1000兩,把車留下,如何?”
蒙面人長刀一揮,“少廢話,再多說一句,要了你倆的命,趕緊走!”
衛驍已然看出沈寄風是在做戲,配合道:“郡主,咱們還是走吧,他們人多勢眾,屬下雙拳難敵四手,好漢不吃眼前虧。”
“是。”沈寄風哭得更加傷心,“老天爺怎么如此不長眼,沒了鉛料,就是讓我去死呀。”
衛驍一言難盡地看著沈寄風,這戲是不是過了?
衛驍架起馬車,沈寄風猶嫌不夠,抓著馬車窗戶沖著蒙面人大喊:“我的鉛料,我的鉛料啊!”
待馬車消失不見,“快!把車推到崖下去!”為首的蒙面人催促道。
不多時,五車鉛料全都被推了下去。
“頭,剛才一著急忘了看了,到底是不是鉛料。”
帶頭蒙面人胸有成竹,“怎么可能不是,你們沒看郡主都傷心成那樣了嗎?”
其他人紛紛附和:“就是,就是,咱們干完就趕緊回去,大熱天,出來太遭罪,晚上去河上聽小曲,又涼快又舒爽。”
這伙兒蒙面人離開后,沈寄風和衛驍從樹林里出來,到崖口查證一番,木質板車四分五裂地躺在崖底,至于車里的東西,和周圍的景色混在一起,根本無從分辨。
“車里的是石頭。”衛驍用的是肯定句不是疑問句。
“嗯。”沈寄風樂得像只偷到魚的貓,“我的小姑姑一直就這樣,從不肯吃虧,我那天讓她受了那么大的氣,她怎么可能不報復我?”
“怪不得金釵今日沒跟過來,她和馬叔還有秋風一起護送的鉛料?”
“對呀。”沈寄風歪著頭看向衛驍,“你別怪我沒提前和你說,這樣反應正常一些,才好騙過小姑姑,你這么木訥,戲肯定沒我好。”
衛驍回想著沈寄風令人牙酸的演技,“郡主確定能騙過承平公主?”
“能,她底下人回去會好好替我圓謊的,不用我操心。而且我反應得越夸張,小姑姑越高興,也越容易相信。”
衛驍在從未見過面的承平公主身上,默默打上了愚蠢的標簽。
不過,沒下死手,也放過了車夫,倒還算是有底線,至少不牽連無辜的人。
沈寄風撇嘴,“你別以為我小姑姑是對我留著情面,她巴不得我死,但她又不能讓我死她手里,有我皇爺爺鎮著呢,她不敢。”
衛驍前一刻的疑問在,在這一刻有了答案,“所以她放了車夫走?”
“對呀。”得益于小時候的無數次交鋒,她對自己的小姑姑了解得很,“我的小姑姑可不是什么體恤百姓之人,除了她的父母哥哥,所有人在她眼里都是賤民,這些普通百姓更是如螻蟻一般,是死是活她不在乎,只不過,螻蟻的死會讓此事擴大,不好收場,所以才大發慈悲,可不是她自己就有慈悲心。”
沒了鉛料,沈寄風又沒有證據,最終只能吃下啞巴虧,可若死了無辜的百姓,大理寺就會介入,那就是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承平公主在下令之前,已經想得很明白了。
衛驍啞然失笑,明面上囂張跋扈的公主,暗地里卻牢牢守住文昌帝的底線,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皇家之人,果然心眼子都跟蜂窩煤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