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陽此行并非像洛洲那般為滄瀾祭而來，是以李瑤瑤打算先在客棧里同小楓整理、了解關于藏靨族的種種信息，再慢慢盤算往后的行程該如何安排。

卿泉則打算獨自去舊宮殿看看，實則是顧慮小楓藏靨族的事不便讓太多人知曉，才找了個借口出門。

小楓將一疊紙張在桌上鋪開，先大略介紹起藏靨族的情況：“我們族里以族長為尊，雖說向來是女尊男卑，但族長一脈只要是姓風的都能繼承族長之位。不過，只要當代族長有了第一個女兒，那她便注定是下一任族長。畢竟族里的男子終究是要嫁人的，嫁人前又不能取下面具，終究難以擔起族長之責。族中大小事務的決斷，除了族長，還有族里最有聲望的兩戶人家當家的來做長老。尋常小事基本由兩位長老處理，遇上大事，才由兩位長老和族長一同商議定奪。”

李瑤瑤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一事：“你之前說‘小楓’這個名字是我給你起的，那你是不記得自己的本名了嗎？”

小楓搖了搖頭：“不是。”他低頭沉吟片刻，“我記得本名，只是害怕想起過去。而且姐姐喊我小楓，我覺得這和我的本姓也親近，便不想再用原來的名字了。”

“那我能知道你的本名嗎？”李瑤瑤小心翼翼地問。

“姐姐想知道，自然可以。”小楓點了點頭，輕聲道，“風亦辰。”

“風亦辰，很好聽的名字。”李瑤瑤輕聲重復了一遍。

小楓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繼續說道：“我們族人居住在深山之中，族地周邊常年被層層濃霧籠罩，其實這濃霧也是我們族人為了隔絕外界特意形成的，藏靨族向來不歡迎外人闖入，族規里就明確禁止外族人隨意進入族地，所以外人很難發現，也不會留意到藏靨族的存在。而且那些霧氣，尋常人吸入是會中毒的。我記得小時候，阿姐帶我進出族地時，總會先讓我吃一顆避毒的小藥丸。這種藥丸只有族長才有，是我們風氏一族獨有的。就連族里派去與外界通商的人，也得經過族長準許，才能領到兩顆藥丸，剛好夠他一來一回使用。”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些，“我手里沒有這種藥丸，所以現在也進不去族地了。”

李瑤瑤和小楓一時都沉默了。如此看來，即便他們找到了藏靨族的居住地，也很難進去。但也并非毫無辦法——李瑤瑤看向小楓，想必他也想到了：若要進去，只能等通商的人出來，搶下他返程用的藥丸。可如今藏靨族內部的情形，怕是早已和小楓剛離開時大不相同，誰也說不清里面藏著多少危險。況且，藥丸只有一顆，最多只能一人進去，實在太過冒險。

忽然，李瑤瑤想到一個問題：“小楓，你說的那種避毒藥丸，是不是只能事先吃？你們族里有沒有能解這種毒氣的藥，就是已經中了毒之后能治的那種？”

小楓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無奈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這大概只有族長才清楚。不過……”他遲疑了一下，“應該是有的，玉叔就是這么來的。”

“玉叔？”李瑤瑤回想起來，小楓之前提過這個人——是當初幫他攔下母親怒劍的人，也是那個提出假死之計、卻遲遲沒來救他的人。這個人竟然是外來的，實在讓人覺得可疑。

“對。”小楓點頭，“玉叔一開始并不是我們族里的人。那時候，阿姐剛剛及笄，剛舉辦過族長繼承人的儀式，族長便帶她去學習族長該懂的那些知識。正巧有一次，族長帶她學習如何出入族地邊界時，就看見邊界上躺著個奄奄一息的人，就是玉叔。本來族長沒打算管的，可架不住阿姐再三懇求。族長就問玉叔，若是救了他，他是否愿意一輩子留在藏靨族，不再離開。玉叔答應了，族長才把他救了下來。”

“后來，玉叔原本就長得十分英俊，對族長也總是體貼周到，族里很多事他都幫著族長處理。慢慢的，就被族長收為側室，成了我們的玉叔。他對我們姐弟倆也很好，事事都照顧著。因為我和阿姐的父親早就因病去世了，他待我們就像父親一樣，阿姐很喜歡他，我也就跟著喜歡他了。”

“既然玉叔是外人，那他后來在族里站穩腳跟，甚至成了族長側室，族里的人就沒意見嗎？畢竟你們族看著規矩不少。”

小楓愣了下，像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低頭想了想才說：“好像……沒怎么聽說有反對的。那時候族里人都說玉叔聰明，幫族長解決了好多麻煩。比如以前族里和山外通商總被欺負，是玉叔想出法子，換了更隱蔽的路線，還教大家認外面的假銀子，后來就再沒吃過虧。長老們也常夸他，說他心思細，比族里好些男子能干多了。”

“那他待你們好，是一直都這樣嗎？”李瑤瑤追問。她總覺得“假死”那件事透著古怪，一個像父親般的人，怎么會讓孩子獨自在外漂泊這么久？

小楓的眼神暗了暗，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衣角，聲音壓得低低的：“以前是真的好。我小時候怕黑，他總給我講山外面的故事，說月亮是銀盤子變的，星星是神仙撒下的碎珠子。阿姐被族長訓斥學不好族中事務時，也總靠他在中間軟語調解……”說到這兒，他的聲音忽然澀得像含了沙，“可我實在想不通，那次他明明說了會來接我，怎么就……沒來呢？”

“所以，有沒有可能……”李瑤瑤試探著開口。

“不。”小楓幾乎是立刻反駁，語氣卻又倏地軟了下來，帶上了幾分猶豫，“不知道……可他為什么要害我呢？我身上，根本沒有值得他這樣做的東西啊。”

李瑤瑤沉思片刻：“或許，你們族里有什么急需需要的……至于為何要針對你，我現在也說不準，這些疑問，恐怕只有問他本人才行了。”

“可是……”小楓還想辯解，聲音里帶上了些微哽咽，“后來我悄悄打探過，阿姐確實好轉了，族里也沒出什么大事。到底是為什么啊？我究竟做錯了什么？”

李瑤瑤看著他泛紅的眼眶，輕輕拍了拍他的肩，溫聲安慰：“你別這樣苛責自己。這件事未必是你的錯，其中的緣由定然和那玉叔脫不了干系。我們慢慢查，總會弄清楚的，別先自己鉆了牛角尖。”

“還有，關于你阿姐的事，也真的不必再自責了。”李瑤瑤語氣一正，認真看著他說，“你想啊，自你離開后，阿姐的情況就好轉了，族里也沒再出什么亂子。而族里的人至今都以為你不在人世了，這就更能說明，你根本不是什么禍源，那些變故本就與你無關，你又何苦把罪責攬在自己身上呢？”

“真的……與我無關嗎？”小楓喃喃低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桌上的舊紙，目光落在那些關于藏靨族的字跡上，卻像是透過紙面望進了遙遠的過去。他眉頭微蹙，嘴唇抿成一道淺痕，連呼吸都放輕了些，仿佛怕驚擾了腦海里翻騰的思緒——阿姐溫和的笑靨、玉叔講故事時的語調、族地濃霧里若隱若現的輪廓，還有那個被拋在腦后的名字“風亦辰”，都在這一刻纏成了亂麻。

李瑤瑤看他指尖的力道漸漸收緊，紙頁邊緣被捏出幾道褶皺，便知道他又陷進了自我拉扯的泥沼。她輕輕將手覆在他手背上，溫聲道：“今天說的夠多了，腦子該轉不動了。樓下廚房似乎飄來了肉香，好像是燉了什么湯，咱們下去暖暖胃？”

見小楓抬眼時眼底仍蒙著層霧，她又笑著補充：“再說這楚陽，聽明靜說了那么多，我們這幾天去好好逛逛吧。”

小楓望著她眼里的光，那點沉郁似乎被驅散了些，他慢慢松開手，指尖的褶皺仍留在紙上，卻輕輕“嗯”了一聲。窗外的暮色正漫進窗欞，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桌上的紙張在風里輕輕掀動，仿佛藏著未完待續的故事，要留到明日的陽光里再慢慢鋪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