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鑰匙，不是這么用的。”

那沙啞干澀的聲音，如同銹蝕鐵片刮過朽木，穿透風雪嗚咽，清晰無比地鉆進陳默耳中！

陳默伸向石匣的手指猛地僵在半空！指尖距離那幽藍光暈僅剩毫厘！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瞬間竄上天靈蓋！不是風雪帶來的冷，而是被某種無形之物鎖定的、源自靈魂深處的驚悸！

他猛地扭身！動作牽扯著腹部的傷口，劇痛如同燒紅的鐵鉤狠狠撕扯！但他顧不上了！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釘向聲音來源——那根巨大朽木根部，那片濃稠如墨的陰影深處！

風雪卷過朽木空洞的軀干，發出嗚咽般的哨音。陰影的邊緣，似乎比剛才……更凝實了一些？不！不是凝實！是有什么東西……正在從絕對的黑暗中，緩緩“析出”！

一個輪廓。

深青色的、幾乎與朽木陰影融為一體的布襖輪廓。寬大、破舊，落滿了細碎的雪塵。一頂同樣深色的、邊緣磨損得露出竹篾的斗笠，壓得極低，徹底掩蓋了面目。只有斗笠下沿，幾縷花白干枯的鬢發，在風雪中微微飄動。

斗笠人！

他果然在！他一直都在！像一條盤踞在陰影里的毒蛇，冰冷地注視著陳默在絕望中掙扎！

陳默的呼吸瞬間停滯！全身的肌肉繃緊到極限，如同拉滿的弓弦！腹部的劇痛和身體的虛弱在這一刻被巨大的警惕和恨意強行壓下！他死死盯著那個陰影中的輪廓，沾滿污泥和血痂的手，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你……到底是誰？！”陳默的聲音嘶啞干裂，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硬生生擠出來的，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刻骨的恨意，“那藥……我娘……那金紋……是你干的？！”

陰影中的斗笠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是在……搖頭？又或者只是風雪吹拂的錯覺。

“藥，是引子。”那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金紋，是‘鎖’。鎖住那點殘魂，吊住一口氣。不然……她早該爛在三天前那場大雪里了。”

陳默的瞳孔驟然收縮！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三天前？正是他第一次被張六逼入絕境、玉佩染血瀕死的那天！娘……從那時起……就已經……

巨大的悲慟和荒謬感如同冰水澆頭！他拼死拼活弄來的藥，竟然是加速娘親變成活死人的催命符？！而這個始作俑者，此刻竟用如此平淡的語氣，宣告著這殘酷的真相？！

“為什么？！”陳默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低吼，“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你到底想干什么？！”

陰影中的斗笠人沉默了片刻。風雪在他周圍打著旋，卻似乎無法靠近他身周三尺之地。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抑感彌漫開來。

“為什么？”斗笠下傳來一聲極輕的、仿佛帶著一絲嘲弄的嘆息，“因為你……是‘鑰匙’啊。”

鑰匙？！

這個詞如同驚雷，狠狠劈在陳默混亂的腦海！瞬間與“破妄之瞳”混亂數據流中閃現的【鑰匙…鎖…門…】碎片信息重合！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而你娘……”斗笠人的聲音頓了頓，那沙啞的語調里，第一次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冰冷的……玩味？“她是‘容器’。一個……勉強還能用的舊容器。”

容器？！

陳默的腦子嗡的一聲！娘親……是容器？！用來裝什么的容器？！那金紋？！那非生非死的狀態？！

巨大的恐懼和憤怒如同火山噴發！他再也無法抑制！身體里殘存的力量被徹底點燃！他猛地從地上彈起，不顧一切地撲向那片陰影！沾滿污泥血污的手如同鷹爪，狠狠抓向斗笠人的咽喉！

“我殺了你——！！”

吼聲撕裂風雪！帶著同歸于盡的瘋狂！

然而——

就在陳默撲出的瞬間！斗笠人動了！

沒有閃避！沒有格擋！他只是極其隨意地、仿佛撣去身上灰塵般，抬起了那只枯瘦如柴、裹在深青色袖口里的手！

食指微屈，對著陳默撲來的方向，輕輕一彈！

嗡——！！！

一股無形的、冰冷粘稠的力場瞬間擴散！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陳默只覺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迎面撞來！不是物理沖擊，而是一種純粹的、作用于空間的……排斥！

他前撲的身體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充滿彈性的橡膠墻壁！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沖勢，瞬間被抵消、反彈！

“呃啊！”陳默悶哼一聲，整個人以比撲出時更快的速度倒飛回去！重重砸在身后冰冷的瓦礫堆上！腹部的傷口受到二次重創，劇痛讓他眼前一黑，差點直接昏死過去！喉頭腥甜上涌，被他死死壓住！

差距！天塹般的差距！

斗笠人甚至沒有挪動一步！僅僅一個彈指！就將他這搏命一擊徹底瓦解！

“憤怒，是燃料。但莽撞，只會燒死自己。”斗笠人的聲音依舊平淡，聽不出喜怒。他緩緩放下手，深青色的袖口垂落，遮住了那只枯瘦的手。“鑰匙，需要耐心。也需要……一點小小的代價。”

代價？！

陳默蜷縮在冰冷的瓦礫中，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他死死盯著陰影中的斗笠人，血紅的眼睛里充滿了不甘和驚駭。力量！他需要力量！壓倒性的力量！

“想要力量？”斗笠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那沙啞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蠱惑，“去碰它。用你的血，你的魂，你的不甘和憤怒……去喚醒它。”

他的目光，透過低垂的斗笠邊緣，落在了陳默身前不遠處，那個靜靜躺在泥雪中的暗灰色石匣上！那幽藍的光暈，似乎因為斗笠人的注視，而微微閃爍了一下，變得更加深邃、更加……誘人！

“它叫‘歸墟’。是碎片，也是……希望。”斗笠人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古老的、仿佛吟誦咒語般的韻律，“代價是……你的一部分。可能是痛覺，可能是記憶，也可能是……你僅剩的那點人性。”

他微微抬起頭，斗笠的陰影下，似乎有兩道冰冷的目光穿透黑暗，直刺陳默的靈魂深處。

“現在，選吧，鑰匙。是繼續做一條在泥里掙扎的野狗，等著被張六之流撕碎？還是……握住它，哪怕從此半人半鬼，也要把那些把你踩進泥里的東西……統統碾碎？！”

最后幾個字，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陳默的心臟！張六的獰笑！孫仲的算計！母親空洞的眼神！妹妹凄厲的哭喊！永興坊無盡的屈辱和冰冷！

野狗？碾碎？！

一股混雜著極致恨意和破釜沉舟決絕的火焰，在陳默瀕臨崩潰的意志中轟然炸開！燒盡了恐懼！燒盡了猶豫！

他猛地轉頭！血紅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個暗灰色的石匣！那幽藍的光暈，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詭異的誘惑，而是通往復仇和力量的……唯一路徑！

代價？痛覺？記憶？人性？！

去他媽的代價！

只要能撕碎那些雜碎！只要能救回娘！只要能掀翻這狗日的世道！他什么都愿意付！

“啊——！！！”

一聲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咆哮從陳默喉嚨深處炸開！他用盡全身殘存的、最后一絲力氣，拖著殘破的身軀，手腳并用，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決絕，猛地撲向那個石匣！

這一次，斗笠人沒有阻止。陰影中，只有一聲微不可察的、仿佛帶著一絲滿意又或是更深沉算計的輕嘆。

陳默沾滿污泥、血痂和雪水的手，帶著滾燙的恨意和不顧一切的瘋狂，狠狠按在了那冰冷、布滿奇異刻痕的石匣表面！

嗡——！！！

接觸的剎那！

時間仿佛凝固！

一股無法形容的、冰冷到足以凍結靈魂本源的能量洪流，如同沉寂萬載的冰川轟然崩塌，順著陳默的手臂，蠻橫無比地沖入他的身體！

沒有灼熱！沒有爆炸！只有一種絕對的、仿佛連思維都能凍結的極致冰寒！他全身的血液、神經、甚至每一個細胞，都在瞬間被凍結！視野被純粹的、不含一絲雜質的幽藍色光芒徹底吞沒！

意識仿佛被抽離！墜入一片無邊無際、寂靜死滅的藍色冰原！

[警告！主體生命體征：凍結！]

[核心能量（玉佩）：遭遇絕對壓制！進入強制休眠！]

[未知規則力場（歸墟）：接管主體控制權！]

[代價支付模塊啟動…掃描可用支付單元…]

[鎖定目標：痛覺神經集群（80%）…記憶碎片（隨機抽取）…情感模塊（喜悅/悲傷）…]

[支付確認…執行中…]

冰冷的、毫無感情的提示在凍結的意識邊緣閃爍。

陳默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了。他“看”到自己的痛覺神經如同被冰封的藤蔓，寸寸碎裂、剝離！一段段模糊的記憶碎片——母親溫暖的懷抱、妹妹清脆的笑聲、父親粗糙手掌的觸感——如同被狂風卷走的枯葉，瞬間消散在藍色的冰霧中！喜悅？悲傷？這些情感仿佛從未存在過，被徹底抹除，只剩下冰冷的、絕對的……空白！

不！不能！記憶！娘！溪兒！

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不甘被徹底抹殺的意志，如同困獸最后的咆哮，在凍結的冰原核心猛地爆發！

嗡！！！

被壓制到極限的玉佩碎片，仿佛感應到這最后的掙扎，猛地爆發出一點微弱卻極其凝練的赤金色光芒！如同在絕對零度中點燃的一點星火！

這點星火，狠狠撞向了那正在執行“支付”的冰冷規則力場！

轟——！！！

凍結的藍色冰原中心，爆發了無聲的湮滅風暴！

陳默那被凍結的意識，在這兩股恐怖力量對撞的縫隙中，被猛地“彈”回了現實！

“呃啊——！！！”

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凄厲慘嚎！身體如同被高壓電擊中，劇烈地抽搐、弓起！按住石匣的右手掌心，傳來一種無法形容的劇痛！不是灼燒！不是撕裂！而是……絕對的湮滅！

他“看”到！自己掌心接觸石匣的那一小塊皮肉，連同下面的骨骼和經絡，正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化為虛無！不是消失！而是被某種絕對的力量，從存在層面徹底抹除！留下一個邊緣光滑、深不見底、散發著幽藍微光的……空洞！

代價！這就是代價！

劇痛！被強行剝離80%痛覺神經后殘余的、更加尖銳冰冷的劇痛！混合著記憶被撕裂、情感被抽空的巨大空洞感！如同億萬根冰針，狠狠扎進他殘存的意識！

但同時——

一股冰冷、死寂、卻又帶著絕對掌控感的能量，正從石匣中，順著那被抹除的掌心空洞，源源不斷地涌入他的身體！

他猛地抬頭！

那雙因為劇痛和空洞而布滿血絲、幾乎失去焦距的眼睛，此刻卻清晰地“看”到了！

不是用“破妄之瞳”！而是用這新生的、冰冷的“歸墟”之力！

他“看”到！前方百步之外，一根從倒塌石墻上滾落、正被風雪卷動的細小冰棱！

他意念微動！

嗡！

那根冰棱周圍，巴掌大的一片空間，瞬間被一層肉眼無法察覺、卻真實存在的幽藍色力場籠罩！

冰棱……凝固了！

不是被凍住！而是那片空間內的時間……被強行“凍結”了！冰棱懸停在半空，飛舞的雪片凝固成白色的斑點，連空氣的流動都徹底停滯！如同琥珀中封存的昆蟲！

雖然只有巴掌大的區域！雖然只持續了短短一息！

但……他做到了！他掌控了……一絲……凍結時空的力量！

代價是……掌心那個深不見底的幽藍空洞！以及……永遠失去的痛覺、記憶和情感！

斗笠人陰影中的身影似乎微微動了一下。一聲微不可察的低語，如同嘆息，又如同贊許，飄散在風雪中：

“歸墟之力……以汝之血肉為引……以汝之魂靈為柴……燃盡……方見真章……”

陳默緩緩低下頭，看著自己掌心那個散發著幽藍微光的空洞。空洞邊緣，皮膚和血肉的斷面光滑如鏡，沒有流血，只有一種冰冷的、絕對的虛無感。

他感覺不到太多的痛。80%的痛覺神經被剝離了。

他也感覺不到悲傷或喜悅。那些情感模塊被作為代價支付了。

他只覺得……冷。一種從靈魂深處透出來的、絕對的冰冷。

他慢慢握緊了那只殘破的手掌。幽藍的微光從指縫間透出。

力量。他得到了。

代價。他也支付了。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空洞、冰冷、只剩下刻骨恨意和絕對理智的眼睛，越過風雪，再次看向朽木陰影深處那個深青色的輪廓。

風雪嗚咽，廢墟死寂。

新的棋局，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