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下，銀霧濃稠，死一般的寂靜如蛛絲般籠罩整個凱銀城，游走于城內大街小巷。

“嘎！”

一只墨鴉陡然劃過夜空落在尖塔的鐵欄桿上。這是鐘塔，凱銀城最高的建筑，在這里可以看清整座城內的一切。

路燈搖曳著微弱的黃光，一閃一閃，似乎下一秒就會熄滅。血瞳掃過條條街道，尖銳房頂上不時有黑影閃過，墨鴉無聲凝視著下方的異變。

吱呀！吱呀！

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無人推持的輪椅劈開銀霧自主向前，生銹齒輪互相嵌合的咯吱聲令人牙關作癢。

嘎吱！

輪椅驀地停下，其上人影衣著破舊，老舊帶洞的破布麻衣不斷向下滲出黑液。

緩緩抬手，老人拿下頭頂的寬沿禮帽，露出那張瘦削干癟的臉龐。他將禮帽按在胸口，對著鐘塔上的墨鴉遙遙行了一禮，灰眸中滿是笑意，卻沒有一絲作為“人”的溫度。

墨鴉撇了他一眼，扭頭不再給予關注。身旁的巨大時鐘上，秒針“咔噠咔噠”的走著，最后一聲“咔噠”中，秒針輕輕掠過中央最上方的“XII”，緊隨而至的是等候許久的時針。

咚！咚！咚！

午夜的鐘聲響起，無形的鐘波向著四方擴散，上一秒還一片死寂的街道陡然亮起無數火光，神情呆滯的“居民”舉著火把一瘸一拐向著輪椅上的老者圍攏而去。頭顱腐爛發膿的尸狗伸著舌頭呼哧呼哧爬向他，嘴里不時滴落莫名的液體，似乎和老者麻衣上滴落的是同一種物質。

“哼哼。”

喉嚨深處響起陣陣低笑，老者唇角微勾，重新戴上帽子。輕輕拍了拍手，四周尖塔上十數道黑影一躍而下。

所有火光剎那熄滅，仿佛上帝在一瞬間掐滅了燭芯。銀霧濃稠如油，而老者所處之地卻好似沸騰了一般不斷翻涌。

未過多久，霧面重新恢復平靜。

嘶嘶電流聲中，路燈重新亮起微弱黃光，老者周遭空無一物，只是地面上多了許多血跡，不斷順著斜坡向角落蜿蜒。

陰暗的角落里，身著禮服的獵手們正無聲處理著一切，手斧尖端鉤住尸狗的頭骨，向著更黑暗的深處拖去。

老者再次抬頭，遙遙看向墨鴉的方位，對方卻早已不見蹤影，只留下天空中那一輪巨大的血月。

“出來吧。”

老者開口，聲音嘶啞，又帶著重重的喘氣聲，如破風箱般使人煩躁。

多里安捂著嘴，從角落旁的一堆草垛里顫顫巍巍爬了出來，臉色一片慘白。就在剛剛，那頭尸狗爬向老者的途中，鼻子微動就發現了躲在一旁的他。

那蒼白的死眸恐怕他這輩子都忘不掉，命懸一線間，有著一頭耀眼金發的女孩從天而降一劍腰斬了那頭死物才讓多里安撿回一條小命。

“大晚上不睡覺，干什么？”

老者盯著右手小指上的銀戒指，不斷摩挲，其上刻著的古奧符文在黑夜中泛著盈盈微光。

“嘔！治…治病。”

多里安趴在地上止不住地干嘔，真他媽的見鬼，那個死酒鬼告訴自己午夜可以見到“醫生”，現在好了，狗屁“醫生”沒見到，自己剛剛反而在那群尸體里面看見了酒瓶子插在喉管里的他。

“治病？”

老者挑眉，向著多里安招了招手，“過來。”

多里安下意識向后退了一步，不知道老者想干嘛，他剛剛可看的一清二楚，那些想要靠近他的怪物，眨眼間就被無形的鋒刃切成了碎塊。

“過來。”

老者再次招手，言語間帶上了一絲不耐煩。

“哦。”

縮了縮脖子，多里安硬著頭皮走上前，單膝跪地看著老者，眼里滿是不安。

老者細細端詳著多里安，干枯手掌忽然捏住他的下巴，灰眼瞇了起來。

“治病…你得了破敗癥？”老者問。

“對。”

多里安怯怯點頭，眼里卻忽然多了一絲驚喜。

這位老爺爺知道破敗癥，莫非他認識那個“醫生”？

“你來得正好啊，癥狀還不是很明顯。”老者開口，眼神卻不動聲色瞟了一眼天上的血月。

“額…請問您知道‘醫生’嗎？”多里安開口，黑眸里滿是希冀。

“醫生？”

眼中訝異之色一閃而過，老者點頭，臉上笑容意味深長。

“當然，當然。”

“那您可以帶我去拜見他嗎？我可以給您報酬。”

驚喜之下，多里安下意識拉住老者的手，又從懷里掏出一個金絲袋子遞給老者，似乎是怕對面不同意，他又趕忙補充，“這只是定金。”

老者不動聲色抽回自己的手，拿起金絲袋子端詳起來，袋子做工考究，其上金絲組成了一匹展翅的天馬。

“哦？黎明商會。你很有錢嘛。”老者重新看向多里安，“外鄉人？”

“哈哈哈，來凱銀城的路上一個大哥給我的。”多里安撓著腦袋心虛道，暗暗發誓以后一定不用有家族徽章的袋子。

財不外露！財不外露！財不外露！

內心反復提醒了自己三遍，他才繼續向著老者詢問，“您看看這數目您滿意嗎？”

老者抽開袋口，微弱燈光下，袋子里的金龍幣卻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宛如小太陽一般刺的他眼睛生疼。

“真闊綽啊。”

咕噥了一句，老者略帶一絲嘲弄看著眼前這個異常俊俏卻面色略顯蒼白的貴族青年。

“你…真想見醫生？我聽說他的診金可不少啊。”

“錢不是問題！”

多里安趕忙應道，生怕老者反悔似的，渾然忘記了不久前自我叮囑的那些話。

老者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喉嚨深處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歡愉，抬手在多里安脖間輕輕一抹。

“唔！”

多里安瞳孔一陣緊縮，血液堵住喉嚨讓他說不出半個字，他努力捂住傷口，眼里流露近乎實質化的祈求，鮮血卻不斷從指縫間溢出。

灰色眼眸饒有興趣打量著癱倒在地的多里安，青年不斷痙攣顫抖，動作幅度卻越來越小，最后只剩胸膛那里無意義的上下起伏。老者再次揮了揮手，一道倩影從身后的暗影里走出，正是不久前多里安看見的金發女子。

“老師。”

女子微微躬身，金色長發從肩頭垂落，姣好的面龐上滿是尊敬。

“安娜，處理掉他。記住，用火。”

老者吩咐，身下輪椅向著暗影處緩緩駛去，齒輪嵌合的嘎吱聲再次回蕩在大街上。

“好的老師。”

艾瑞安娜俯身，橫抱起地上正逐漸失去生機的多里安，向著另一處暗影緩步走去。

天上，血月一閃，月光潔白，如水般重新灑向大地，漾起無數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