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鏡夷眉梢微動,倏然看向蘇贏月,他以為她會驚詫,會慌亂,或者會有埋怨,至少也該有些許波動。
可她依然只是安靜地坐在她對面,眼神略空,不知在想什么。而后她抬手執(zhí)盞,裊裊熱氣間,白皙的臉龐浮出一絲紅暈。
那雙澄澈的眸子平靜地如秋水,沒有一絲波瀾,沒有驚懼、沒有怨憤,彷佛這些議論與她無關(guān)。
他眼底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又歸于平靜,是了,她就是如此,他之前已經(jīng)見識過一次。
察覺到他的注視,蘇贏月抬起眼來,四目相對間,她在那雙素來冷情的眼睛里,似乎看到了一絲關(guān)切,仿佛在無聲地問:“你可還好?”
蘇贏月微微搖了下頭,再看向他時,只見他眼底一片清明,神情看不出一絲端倪。
兩雙沉靜如水的眼睛,似清泉與深潭短暫相映一下后,都若無其事地斂下了眉睫。
“什么意思?”鄰桌聞?wù)唧@問。
“就是……婚祭的人死了,災(zāi)禍才能停。”
鄰桌之人皆倒吸一口涼氣,有人喃喃道:“難怪死的都是成雙成對的,這是上天在暗示啊……”
張懸黎手掌在案上重重一拍,豁然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轉(zhuǎn)身之際手中星落鞭瞬間甩出。
“啪!”
鞭稍精準(zhǔn)砸在鄰桌上,桌子瞬間分成兩半。桌上的盤啊、碗啊、盞啊、碟啊……全都嘩啦墜地,破碎一片。汁水濺了那幾位嚼舌根的食客滿身。
四人驚愕回頭,怒罵的聲音剛要出口,在看到沈鏡夷端坐桌前后,又生生止住了。
“沈……沈提刑,你怎么在這啊?”其中一人大著膽子道。
“當(dāng)然是吃飯啊!”蔣止戈倏然起身,在四人身上掃視一圈,嘴角勾起一抹痞笑,“只是沒想到還有別的收獲。”
“蔣、蔣巡檢也在啊!”說話之人聲音顫抖。
蔣止戈抬步上前,欺身逼近他,臉上帶著笑,眼神卻冷的嚇人,“幾位聊的挺熱鬧啊!剛說沈提刑什么?再說一遍,老子耳朵不太好使,方才沒聽清。”
四人身體哆嗦,不敢言語。
“說,不說老子割了你們的舌頭,讓你們以后都不能講話。”蔣止戈喝道,他拔劍指向其中一人,“你來說。”
那人哆哆嗦嗦,聲音顫抖道:“這不是我說得啊,傍晚的時候街頭都在傳,說婚祭不靈,新人祭天才太平!”
其中一人大著膽子附和,“是、是的,不信你去汴京街頭聽聽,大家都在說……”
蔣止戈轉(zhuǎn)頭在殿內(nèi)掃視一圈,見眾人眼神躲閃,確定他所言不虛。
“接著說。”他回頭道。
“大家都說,婚祭根本鎮(zhèn)不住地龍,反而觸怒了地龍,這兩日接連被殺的夫妻,就是上天在暗示……”
他偷瞄沈鏡夷一眼,“就是在暗示只有沈提刑和蘇娘子死了,才能平息災(zāi)禍。”
“我讓你胡說,看我……”張懸黎手中鞭子欲甩出。
“玉娘。”
蘇贏月和沈鏡夷同時開口。
張懸黎回頭,不滿,“他們……”
蘇贏月?lián)u搖頭。
張懸黎這才收回手。
沈鏡夷修長的手指在桌面輕叩兩下,而后抬頭,眼神微沉,目光緩緩在堂內(nèi)眾人掃過,而后停在議論的四人身上,神色平靜,淡淡道:“流言如野火,智者不添柴,諸位慎言——”他略一停頓,“提刑司的監(jiān)牢還空著許多,諸位若想去住一住的話……”
“都聽到了嗎?”蔣止戈喝道。
全場鴉雀無聲。
“行了,都繼續(xù)吃吧。”蔣止戈把劍放回劍鞘。
“這……誰還敢吃啊。”有食客顫聲嘀咕,往桌上放了幾個銅錢,便匆匆起身。
不過片刻,原本喧鬧的食肆如潮水般褪去,一時店內(nèi)空空,只余他們一桌。
茶飯量酒博士僵在一旁,手中托盤的蒸籠冒著白氣。
“博士,這是我們的菜嗎?”張懸黎問。
“是、是。”
“那還不快過來上菜,愣那做什么?”蔣止戈道。
茶飯量酒博士這才顫顫巍巍走過來,快速放下蒸籠,便要離去。
“等一等。”沈鏡夷道。
“沈提刑有什么吩咐?”茶飯兩酒博士問。
沈鏡夷看向張懸黎。
張懸黎當(dāng)即從腰間荷包中抓出幾塊碎銀,遞給博士,“這是我打碎店中物品的賠償,夠嗎?”
“夠了,夠了,多謝小娘子。”
茶飯量博士轉(zhuǎn)身,與疾步走過來的障塵撞在一起,險些摔倒。
“郎君,我回來了。”
沈鏡夷抬手示意他坐。
“障塵,你這是去哪了?你怎么不在表哥身邊好好保護(hù)他?”張懸黎問。
“玉娘子?”障塵一臉驚喜,“你怎么來汴京啊?”
“想來就來了。”張懸黎頭一揚。
“是是。”
“查的結(jié)果如何?”沈鏡夷問。
障塵搖搖頭。
“查什么?”蔣止戈問。
沈鏡夷安靜清雅,“先吃飯吧。”
飯畢,沈鏡夷擱下木箸,看向蘇贏月,溫聲道:“蘇娘子,我還有公務(wù)要處理,讓玉娘陪你回畢宅吧。”
蘇贏月點點頭。
張懸黎柳眉一豎,壓低聲音道:“新婚夜就不在,今日還要讓月姐姐獨守空房嗎?”
“你這樣做想過月姐姐沒有?別人知道該如何想她。”她道。
“就是就是,新婚燕爾的,公務(wù)哪有新娘子要緊。”蔣止戈附和。
張懸黎當(dāng)即贊賞的拍了下他的肩膀。
沈鏡夷心頭莫名一緊,眼底閃過一絲歉意。
蘇贏月根本不在意他人妄言,看著他,微微一笑,“無妨,你公務(wù)要緊。”
“我同你們回去。”沈鏡夷聲音低了幾分,“正好有事要同外祖父講。”
回到畢宅,沈鏡夷直接去找畢士安,兩人談了半個時辰,他才回到蘇贏月的住處。
沈鏡夷方欲進(jìn)房,只見房門緊閉,門前擺著一張小桌,桌上擺放著筆墨紙硯,兩個紙封,三個杯盞,一個玉杯,一個瓷杯,一個瓦杯。
青岫站立一旁。
“這是何意?”沈鏡夷問。
青岫行禮,圓圓的臉上帶著一絲緊張,又佯裝鎮(zhèn)定道:“奉月娘子命,有三個題目要考沈郎君,三題俱中,方準(zhǔn)進(jìn)房。”
聞言,沈鏡夷眉梢微挑,嘴角浮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側(cè)首,隔著房門朝屋中看了一眼。
沈鏡夷指著三個杯盞問:“這又是何意?”
“那玉杯是盛酒的,那瓷杯是盛茶的,那瓦杯盛的是清水。”青岫抬手一一指了指。
“三題俱中,玉杯內(nèi)美酒飲下,請進(jìn)房中。若只答中兩題,瓷杯中的茶水解渴,明宵再考。”青岫看了他一眼,“若只答中一題,瓦杯清水潤喉,還請沈郎君書房夜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