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凝固得像一塊厚重的冰。自習室慘白的燈光下，林星晚伸向U盤的手指僵在半空，指尖距離那粉色的塑料殼只有幾厘米，卻仿佛隔著整個西伯利亞凍原。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頭頂，又在江嶼那兩道毫無溫度的視線穿刺下瞬間凍結，只剩下冰冷的麻木感從脊椎一路蔓延到腳底。

江嶼站在門口，逆著走廊昏黃的光，身形輪廓被勾勒得異常高大，投下的陰影幾乎將林星晚完全籠罩。他沒有說話，也沒有立刻走進來，只是那樣靜靜地站著，目光如同精準的探針，牢牢鎖定在她的手上，以及她手下那個暴露無遺的、印著傻氣草莓和歪扭金星的U盤上。

時間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鈍刀子割肉。

終于，他動了。腳步很輕，踩在老舊的地板上幾乎沒有聲音，卻像鼓點一樣敲在林星晚瀕臨崩潰的神經上。他徑直走到桌邊，目標明確——不是那個惹禍的U盤，而是他之前坐過的椅子旁邊，一個被林星晚慌亂中碰掉的、毫不起眼的黑色金屬卡套。那是他的校園卡。

他彎腰，拾起卡套。動作流暢自然，仿佛剛才那令人窒息的審視從未發生過。

林星晚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像個等待最終判決的囚徒。她眼睜睜看著那雙骨節分明、異常干凈的手將卡套揣回褲兜，然后，那冰冷的視線似乎不經意地，再次掃過桌面，掠過那堆凌亂的稿紙，最終，在她僵直的手指和那個粉色的U盤上，極其短暫地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里沒有任何情緒，沒有憤怒，沒有嘲弄，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令人心寒的了然。

他沒有碰U盤。

甚至沒有再看林星晚一眼。

仿佛她和她那個昭示著秘密的小東西，都只是這混亂現場微不足道的背景噪音。

他轉過身，黑色的背影再次融入走廊的昏暗，消失得無聲無息，就像他從未折返過一樣。

直到腳步聲徹底遠去，林星晚才像被抽走了最后一絲支撐的力氣，整個人軟軟地滑坐在地上，背靠著冰冷的桌腿，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響。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帶來一陣陣寒意。

劫后余生？不，更像是死刑前的暫緩執行。

她猛地撲過去，一把抓起那個粉色的U盤，緊緊攥在手心，堅硬的塑料硌得掌心生疼，卻帶來一絲虛弱的真實感。還好，U盤還在。稿子還在。兼職的飯碗暫時保住了。但更大的恐懼隨即洶涌而至。

他知道！他肯定猜到了！那個眼神，那種了然……他看到了“摘星”的標志！而且，他回來了！他看到了這一切！他怎么可能放過她？那臺電腦！那些數據！

林星晚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沖出自習室，一路狂奔回位于南校區最偏僻角落的七號女生宿舍樓。凌晨的校園寂靜無聲，只有她急促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喘息在空曠的路上回響，路燈拉長她倉惶的影子，像一只被無形獵手追趕的驚弓之鳥。

砰地一聲撞開503宿舍的門，正在敷面膜追劇的室友蘇曉被她嚇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我的媽呀！林星晚你被鬼追啊？臉白得跟我的面膜一個色號了！”蘇曉扯下面膜，露出一張八卦雷達全開的臉。

林星晚反手鎖上門，背靠著門板滑坐到地上，心臟還在狂跳不止。她哆哆嗦嗦地掏出那個草莓U盤，又掏出手機，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曉…曉曉…完了…我完了…我把江嶼的電腦潑了…咖啡…全潑鍵盤上了…數據…他說數據沒了！”

“江嶼？計算機系那個帥得慘絕人寰但冷得像移動冰山的江嶼？！”蘇曉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八卦之火熊熊燃燒，“臥槽！近距離接觸冰山男神？快說說細節！咖啡play？”

“Play你個頭啊！”林星晚都快哭了，“是災難！天大的災難！他那臺筆記本…是Alienware的頂配…我查了…至少…至少這個數！”她顫抖著伸出兩根手指。

“兩…兩千？”蘇曉試探著問。

“兩萬！起步！”林星晚幾乎是吼出來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這還是電腦錢！他說數據沒了！能讓他在半夜還在弄的數據！那得值多少錢？把我賣了也賠不起啊！”蘇曉倒抽一口冷氣，臉上的八卦瞬間被震驚取代：“兩…兩萬？！還數據損失？我的天！林星晚你真是…真是闖禍闖出天際了！”她趕緊蹲下來，拍著林星晚的背，“別慌別慌，他當時怎么說？有沒有說要你賠？”

“他說…‘不必’…”林星晚想起那冰冷的兩個字，渾身又是一哆嗦，“可是…可是后來他又回來了！他看見我的U盤了！上面有我‘摘星’的標記！他肯定什么都知道了！他當時看我的眼神…好可怕…像要把我解剖了一樣…”

“不必？”蘇曉皺起眉頭，摸著下巴分析，“有兩種可能。第一，他真的人帥心善，不跟你計較？不過根據冰山學神的傳聞，可能性低于1%。第二…”她頓了頓，眼神變得有點詭異，“他憋著大招呢！比如，用這個把柄，讓你…嘿嘿嘿…”她做了個曖昧的手勢。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開玩笑！”林星晚崩潰地抓著自己的頭發，“我現在只想怎么賠錢！或者…或者有沒有什么辦法能挽回數據損失？”

“挽回數據？”蘇曉聳聳肩，“除非你是黑客大神，或者認識黑客大神。不過…”她眼睛突然一亮，“死馬當活馬醫！你可以求助萬能的校園論壇啊！集思廣益！說不定真有隱藏的大神呢？就算沒有，也能探探口風，看看大家對這種‘事故’一般怎么處理？”絕望中的林星晚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對啊！論壇！南大的“未名湖畔”論壇臥虎藏龍！

在蘇曉的慫恿（兼技術指導）下，林星晚用了一個剛注冊的、ID叫“今晚要完蛋”的小號，懷著悲壯的心情，在論壇的“情感與生活”板塊，顫抖著敲下了一個帖子：

【深夜求助！手滑潑了計算機系江嶼學神的頂配外星人！數據全沒了！他說不必賠，但我好慌！求問大佬們，這種情況該怎么辦？要賠多少才夠？在線等，急！】

為了增加真實性和匿名性，她隱去了U盤和“摘星”的事，只聚焦在電腦和咖啡事故上。帖子詳細描述了自習室的慘劇（當然，弱化了自己的蠢萌，強調了意外的不可抗力），重點突出了電腦的昂貴（附上官網截圖價格，那串數字觸目驚心）和數據丟失的嚴重性（引用了江嶼那句冰冷的“數據沒了”），字里行間充滿了惶恐、愧疚和走投無路的絕望。

點擊“發布”的那一刻，林星晚感覺自己像在懸崖邊松開了手。

她以為這帖子會像小石子投入大海，頂多泛起幾圈漣漪。

她錯了。

南大的夜貓子數量遠超她的想象。更何況，帖子里涉及了兩個爆炸性關鍵詞：“江嶼”和“頂配外星人”。

帖子發布不到十分鐘，回復數開始飆升。

【1樓（吃瓜不吐籽）：】臥槽！勇士啊！敢潑江神的電腦？！妹子你還好嗎？還活著嗎？需要幫你叫救護車嗎？（不是）

【5樓（鍵盤俠本俠）：】Alienware x17 R2頂配？妹子，準備賣腎吧！還得是倆！數據損失？呵呵，無價！

【12樓（江嶼是我老公）：】啊啊啊！哪個小賤人敢弄壞我老公的電腦？！賠！傾家蕩產也要賠！報上名來！

【20樓（真相只有一個）：】‘不必賠’？學神這么大方？有貓膩！妹子，你是不是長得特別好看？（狗頭）

【35樓（程序猿不脫發）：】作為同行…心疼學神三秒。未保存的核心數據…感同身受的窒息…妹子，真誠建議，去廟里燒燒香吧。

【50樓（起名好難）：】只有我好奇妹子是怎么精準潑到鍵盤的嗎？這手滑的弧度很刁鉆啊！是不是故意的？想引起學神注意？

回復像潮水一樣涌來，有同情，有嘲諷，有看熱鬧不嫌事大，也有對江嶼“不必賠”態度的各種陰謀論猜測。林星晚看得心驚肉跳，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更讓她心臟驟停的是，蘇曉突然指著電腦屏幕，尖叫起來：“晚晚！快看瀏覽記錄！那個…那個實名認證的ID！”

林星晚定睛一看，在帖子瀏覽記錄的實時刷新列表里，一個極其扎眼的、帶著官方金色V標認證的ID赫然在列：

JiangY（計算機科學與技術學院-江嶼）

他看到了！

他本人看到了這個帖子！

恐慌如同冰水從頭澆下。林星晚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涼了。她仿佛看到江嶼正坐在某個地方，面無表情地瀏覽著這個帖子，看著她在這里剖析自己的恐懼和愚蠢，看著網友對她的各種調侃和攻擊…他會怎么想？憤怒？冷笑？還是覺得她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一下。不是論壇通知，是一條新的私信提示。

發信人是一個極其簡單的、由0和1組成的頭像，像一串冰冷的二進制代碼，ID更是詭異：010101。

內容只有一行字，言簡意賅，卻像一道驚雷劈在林星晚混亂的世界里：

“筆記本是舊款，不必賠。數據有備份。”

林星晚死死盯著手機屏幕上那條突兀的私信，大腦一片空白。

不必賠？

舊款？

數據有備份？

每一個詞都像一顆炸彈，在她混亂的思緒里炸開。

怎么可能？！她明明看到那些猩紅的錯誤提示，看到屏幕徹底黑掉！他那張冷得能凍死人的臉，那句“數據沒了”的宣判，難道是假的？是幻覺？

而且…這個010101是誰？怎么會知道得這么清楚？還特意發私信告訴她？

是江嶼本人？不可能！他那種冰山，怎么可能用這種匿名小號？還發這么…算是安撫性質的信息？他明明親眼看到了她發帖求助，應該更生氣才對！

難道是江嶼的朋友？室友？看他可憐，來安撫她這個“肇事者”？

或者是…某個躲在暗處看戲的黑客？或者…是論壇管理員？

無數的疑問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勒得她喘不過氣。那條冰冷簡潔的私信，非但沒有帶來絲毫安慰，反而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更深、更渾濁的迷霧。

她顫抖著手指，點開那個010101的頭像，試圖查看更多的信息。一片空白。沒有簽名，沒有動態，注冊時間顯示就是今天！一個徹頭徹尾的幽靈小號！

她猶豫著，在回復框里輸入：“你是誰？你怎么知道？”手指懸在發送鍵上，卻遲遲不敢按下去。一股強烈的不安攫住了她。這個神秘的010101，就像黑暗中一雙窺伺的眼睛，洞悉了她所有的慌亂和秘密。而她對對方，卻一無所知。

她猛地抬頭看向蘇曉，聲音干澀：“曉曉…有個叫010101的…給我發私信…說電腦是舊款，數據有備份…讓我不必賠…”

蘇曉湊過來一看，眼睛瞬間亮了：“哇塞！神秘人！二進制代碼頭像！這風格…很IT男啊！難道是學神身邊的好基友看不過眼，偷偷來報喜了？我就說嘛！長得漂亮就是有特權！”

“別胡說！”林星晚煩躁地打斷她，心底的恐慌絲毫未減。她再次看向那條私信，那串冰冷的010101，還有那句看似解脫的“不必賠”。

舊款？她查的價格截圖還在論壇里掛著呢！那絕對是頂配新款！

備份？他當時那副世界末日般的表情，難道是演的嗎？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江嶼當時為什么是那種反應？那句“不必賠”又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說的是假的…這個010101又是誰？為什么要騙她？有什么目的？

論壇頁面上，那個帶著金色V標的“JiangY”ID，依然靜靜地躺在瀏覽記錄里，像一個沉默的、無言的審判者。

林星晚攥緊了手機，冰冷的金屬外殼硌著她的掌心。那條來自二進制深淵的私信，非但沒有驅散恐懼，反而像一道冰冷的鎖鏈，將她拖入了更深的、充滿未知的漩渦中心。

他到底是誰？

這條信息，是救贖的橄欖枝，還是另一個更精致陷阱的誘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