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燈的光暈在桌面上投下一圈暖黃，把林悅的影子拉得長長的，貼在斑駁的墻面上。墻皮剝落的地方露出淺灰色的水泥，像塊沒愈合的傷口，她盯著那處看了好一會兒，手里的手機被攥得發燙。屏幕上沈逸辰的電話號碼已經輸了三遍，數字在指尖磨得快要嵌進屏幕里，每次都在按下撥號鍵的前一秒停住，仿佛那是道通往未知世界的閘門。

桌角的鬧鐘滴答作響，塑料外殼上積著層薄灰，指針劃過“8”字時發出輕微的卡頓聲，像在數著她搖擺不定的心跳。出租屋里靜得能聽見冰箱制冷的嗡鳴，比白天更清晰，像有只無形的手在耳邊輕顫，攪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

林悅深吸一口氣，鼻尖縈繞著剛泡的菊花茶味——玻璃杯里的杭白菊舒展開蜷曲的花瓣，淡黃色的茶水泛著清透的光澤，她特意泡的，想讓自己冷靜些，可杯子里的熱氣順著杯壁爬上來，模糊了眼鏡片，反倒讓眼前的一切都籠著層水汽，像蒙著層沒擦干凈的霧。

她拿起手機，指尖在冰涼的屏幕上滑過，重新核對了一遍號碼。數字是昨天就背熟的，此刻卻像第一次見似的陌生，“138”后面的數字在視網膜上跳動，像串調皮的音符。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時移到了窗臺，照亮了那盆枯掉的仙人掌，軟塌塌的刺在月光下泛著灰白，像她過去幾年里被生活磨平的棱角，曾經扎人，如今只剩蔫蔫的妥協。

“不能再等了。”林悅對著空蕩的房間輕聲說，聲音在寂靜里蕩開，撞在剝落的墻皮上又彈回來，帶著點回音，顯得格外孤單。她想起房東發來的信息，藍色的對話框像條冰冷的蛇，“這個月房租再不交就只能請你搬走了”；想起冰箱里那兩顆蔫掉的青菜，菜幫上的黃斑像塊丑陋的補?。幌肫鹫衅杠浖夏切┐萄鄣摹靶劫Y面議”，點進去全是“無經驗勿擾”的門檻；還有沈逸辰那句“想清楚就好”，平淡的語氣里藏著種不催促的尊重。

手指懸在撥號鍵上，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她閉上眼，深吸了一大口菊花茶的清香，那股淡淡的苦味鉆進鼻腔，順著喉嚨滑下去，熨帖了發緊的食管。再睜開眼時，指腹用力按了下去，指甲蓋都泛了白。

“嘟——嘟——”

等待音像重錘敲在心上，每一聲都震得她耳膜發疼。第一聲“嘟”響時，她的心跳漏了半拍；第二聲“嘟”響時，手心已經沁出了汗；第三聲“嘟”還沒結束，電話被接起的瞬間，她差點把手機扔出去。

“喂？”沈逸辰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點剛從工作中抽離的沙啞，像被砂紙輕輕磨過，卻依舊沉穩，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間撫平了她心里的波瀾。

林悅的喉嚨突然發緊，想好的措辭全堵在舌尖，變成支支吾吾的氣音。她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樣子——或許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紅木桌面光可鑒人，指尖夾著支銀色鋼筆，筆帽上的 logo在臺燈下閃著微光，目光落在攤開的文件上，聽出是她的聲音時，眉峰可能會微微挑起，像平靜的湖面皺起道細浪。

“沈……沈先生，您好?！绷謵偟穆曇舭l顫，像被風吹得搖晃的燭火，每個字都帶著不易察覺的停頓，舌尖在齒間打了好幾個轉才蹦出來，卻沒有一絲退縮的意味。她握緊手機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指腹在冰涼的機身上蹭出細碎的聲響，像只緊張的小獸在磨牙。“我是林悅，就是……昨天在酒店門口的那個?！闭f到這里，她深吸了一口氣，胸腔微微起伏，帶動著肩膀也顫了顫，語氣里突然透出一股咬著牙的堅定，像被逼到墻角后猛地豎起的尖刺，“我想清楚了，我愿意接受您的工作邀請?！弊詈髱讉€字說得又快又急，像怕被自己反悔似的，尾音還帶著點破音，說完后屏住呼吸，連胸口的起伏都停了，等待對方的回應，連臺燈的光暈仿佛都凝固了，空氣里的塵埃在光柱里懸著，一動不動。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長到讓林悅以為信號斷了。她下意識地把手機往耳邊貼了貼，能聽見那邊傳來輕微的翻頁聲，紙張摩擦的“沙沙”聲，還有隱約的鍵盤敲擊聲，“嗒嗒”兩下又停了，證明他確實在聽，只是在思考。

“好?！鄙蛞莩降穆曇衾飵е唤z不易察覺的笑意，像春風拂過冰面，瞬間融化了她心里最后一點堅冰，“我還以為你要考慮滿三天?！?

林悅的臉頰騰地燒了起來，連耳根都熱得發燙，像被貼了塊滾燙的暖寶寶。她確實猶豫了很久，甚至剛才撥號時還在想，要是他拒絕了怎么辦，是不是會覺得自己反復無常。“我……我覺得不能再等了?！彼吐曊f，目光落在桌角的房租催繳單上，白紙黑字像道醒目的傷疤，刺得人眼睛發疼。

“明智的決定。”沈逸辰的聲音里帶著肯定，像顆投入掌心的糖，“明天上午九點，直接到鼎盛大廈 18樓找張助理，她會帶你辦理入職手續?！彼D了頓，補充道，“需要帶身份證、學歷證明，還有……一份簡單的簡歷。不用太復雜，基本信息就行?！?

“我都準備好了！”林悅連忙說，像是怕晚一秒就會失去這個機會，聲音里帶著點急切的雀躍。簡歷她改了整整一下午，從措辭到排版，反復斟酌，連標點符號都檢查了三遍，哪里用黑體，哪里加粗，都對著模板研究了好久，此刻正躺在桌角的文件袋里，被壓得平平整整，沒有一絲褶皺。

“嗯?！鄙蛞莩綉艘宦暎沁厒鱽礓摴P放下的輕響，“咔嗒”一聲，清晰可聞，“入職前會有簡單的培訓，不用太緊張。張助理人很好，有不懂的就問她?！?

“好的，謝謝您，沈先生。真的……非常感謝。”林悅的聲音輕快了些，心里那塊沉甸甸的石頭終于落了地，連呼吸都順暢了，像堵了很久的窗戶突然被推開，新鮮空氣涌了進來。

“明天見?！?

“明天見！”

掛了電話，林悅盯著手機屏幕上“通話結束”的界面，愣了足足半分鐘。直到手機自動暗下去，映出她通紅的臉頰和發亮的眼睛，才猛地反應過來——她真的做到了，真的邁出了這一步。

她把手機扔到床上，身體往后一仰，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長長地舒了口氣。椅子發出“吱呀”的呻吟，像是在為她松勁，椅腿在地板上蹭出細微的聲響。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時變得明亮起來，透過紗窗灑在地板上，像鋪了層薄薄的銀霜，連空氣里的灰塵都染上了溫柔的光澤，在光線下跳舞。

林悅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夜風帶著點涼意灌進來，吹起她額前的碎發，拂過發燙的臉頰，帶來絲絲清爽，也吹散了屋里沉悶的氣息。樓下車棚里，那只瘸腿的流浪貓不知躲到了哪里，只有王大爺白天修的那輛自行車還立在原地，車鈴被風吹得“叮鈴”作響，清脆得像個小小的歡呼，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動聽。

對面的居民樓里，最后一盞燈也滅了，只剩下零星的窗戶還亮著，像黑夜里的星星，眨著疲憊的眼。林悅想起剛才沈逸辰的聲音，沉穩又溫和，不像想象中大企業老板那樣高高在上，倒像個認識很久的朋友，帶著種讓人安心的力量。她忽然覺得，或許這次真的能不一樣，或許生活真的會給她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回到桌前，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機放進帆布包外側的口袋，拉鏈拉到一半又停住，怕壓壞了，又取出來放進內側的小兜，墊在塊干凈的手帕上。然后她又檢查了一遍文件袋里的資料：身份證夾在透明卡套里，邊角有些磨損，是大學時辦的，照片上的自己還帶著點嬰兒肥；學歷證書是專升本的，紅色的封皮有點褪色，當年為了考這個，她整整一年沒睡過囫圇覺，每天晚上在自習室學到保安鎖門；簡歷的最后一頁，她特意加了段“個人評價”，寫著“踏實肯干，學習能力強，能承受一定的工作壓力”，每個字都寫得格外用力，筆尖幾乎要劃破紙背。

臺燈的光落在這些紙上，仿佛給它們鍍上了一層希望的金邊。林悅把文件袋放進包里，拉好拉鏈，動作輕得像在呵護什么稀世珍寶，生怕弄出一點褶皺。

她走到臥室，從衣柜最底層翻出一件藏藍色的襯衫和一條黑色西褲。這是她去年參加表哥婚禮時買的，花了半個月工資，只穿過一次，熨燙得平平整整，套在防塵袋里，袋口用細繩子系著。她解開繩子，把衣服鋪在床上，對著鏡子比劃了一下，襯衫的領口有點大，她找了個別針在里面別了下，西褲的腰圍也松了，又系了根黑色的皮帶，長度剛剛好。鏡中的自己眼窩還有點青，但眼神里的迷茫少了很多，多了些亮晶晶的東西，像被星光點亮的夜空。

“明天要加油啊。”林悅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說，抬手理了理額前的碎發，指尖碰到有點發燙的耳垂。鏡子邊緣的漆掉了一塊，露出里面的銅色，是她剛搬來時不小心磕的，當時還心疼了好幾天，現在看著倒像個獨特的記號，提醒著她這三年來的不容易。

夜里躺在床上，林悅翻來覆去睡不著。腦子里像放電影似的，一會兒閃過周明和李娜在年會上相擁的畫面，一會兒又浮現出沈逸辰平靜的眼神，還有鼎盛大廈那高聳入云的樣子，玻璃幕墻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她摸出枕頭底下的日記本，粉色的封面已經磨出毛邊，翻開新的一頁，筆尖在紙上頓了頓，寫下：“決定去鼎盛集團上班了，希望是新的開始?！焙竺娈嬃藗€小小的太陽，比之前那個歪歪扭扭的笑臉認真多了，太陽的光芒畫了六道，每道都一樣長。

窗外的風吹得樹葉沙沙響，像首溫柔的催眠曲，樓下的垃圾桶被野貓撞得“哐當”響了一聲，隨后又歸于寂靜。林悅把日記本塞回枕頭底下，閉上眼睛，想象著明天走進鼎盛大廈的樣子——光潔的大理石地面能照出人影，穿著西裝的職員步履匆匆，電梯里的數字不停跳動，還有沈逸辰說的那位張助理，會不會戴著細框眼鏡，說話語速很快？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夢見自己坐在明亮的辦公室里，面前擺著嶄新的電腦，鍵盤是白色的，敲起來很舒服。沈逸辰走過來，遞給她一份文件，笑著說“做得不錯”，他的笑容比平時溫和，眼里的光像窗外的陽光。她想開口說謝謝，卻笑醒了，發現天已經蒙蒙亮，窗簾縫隙里透進點淡淡的藍。

林悅猛地坐起來，抓過手機一看，才六點半，比平時上班早了一個小時。她笑著拍了拍自己的臉，臉頰的肉有點松，是最近沒休息好的緣故?？磥硎钦娴奶o張了，連做夢都在想著上班的事。

洗漱的時候，她特意用了那支快用完的薄荷牙膏，綠色的膏體擠在牙刷上，泡沫豐富，冰涼的味道從舌尖竄到頭頂，刺激得神經都清醒了。對著鏡子涂口紅時，她選了支豆沙色的，比平時的紅色淡雅些，顯得更穩重，涂完后又用紙巾抿了抿，怕太紅顯得不正式。最后拎起帆布包試了試，文件袋在里面穩穩當當的，沒發出一點聲響，她又在包外側的口袋放了包紙巾和一支筆，才放心地拉上拉鏈。

走出出租屋時，樓道里的聲控燈應聲亮起，這次沒有閃爍，暖黃的光穩穩地照亮了下樓的路。臺階上有幾處裂縫，是去年下雨時泡的，林悅踩著熟悉的節奏往下走，腳步比昨天輕快了很多，像卸下了千斤重擔，每一步都帶著種輕快的彈跳。

樓門口的王大爺已經支起了早點攤，藍色的遮陽棚在晨光里泛著白，油條在油鍋里“滋啦”作響，金黃的油花濺起來，香氣飄得老遠?？吹搅謵?，他笑著打招呼，眼角的皺紋擠成了朵花：“小林，今天這么早??？瞧這精神頭，是有好事？”

“是啊王大爺，今天去新公司上班?！绷謵傂χ卮?，聲音里帶著抑制不住的輕快，像揣了只唱歌的小鳥。

“那可得好好干！”王大爺往她手里塞了根剛炸好的油條，油條還冒著熱氣，“拿著，討個好彩頭！這根炸得最酥，我特意給你留的?！?

油條還帶著滾燙的溫度，燙得手心發疼，她趕緊換了只手，心里卻暖烘烘的，像揣了個小太陽。林悅謝過王大爺，攥著油條站在路邊等公交，晨光落在她身上，像披了件金色的披風，把她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投在濕漉漉的地面上，那是昨晚下過小雨的痕跡。

遠處的公交車緩緩駛來，車身上的“鼎盛大廈”字樣在陽光下格外清晰，像塊指路牌。林悅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手里的帆布包，朝著公交車的方向走去。她知道，這一步邁出去，可能會遇到很多困難，可能會被嘲笑，可能會犯錯，甚至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但她已經做好了準備。

就像王大爺說的，要好好干，要給自己一個新的開始。

而此時的鼎盛集團總裁辦公室里，沈逸辰剛看完一份文件。他拿起手機，給張助理發了條信息：“今天上午九點，林悅過來入職，你多照看一下。她沒什么大公司經驗，態度溫和點?！?

發出信息后，他走到落地窗前，看著樓下漸漸熱鬧起來的街道。晨光中的城市像個剛睡醒的巨人，伸展著四肢，充滿了生機。早點攤的炊煙裊裊升起，公交車進站時帶起一陣微風，吹得路邊的柳枝輕輕搖晃。他想起昨晚林悅打電話時，那帶著顫音卻異常堅定的聲音，像株在石縫里努力生長的小草，倔強又頑強，讓他想起很多年前那個同樣一無所有卻不肯認輸的自己。

沈逸辰的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他不知道這個決定會帶來什么，或許會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只泛起一點漣漪，或許會掀起意想不到的波瀾，但看著窗外那片被陽光照亮的天空，他忽然覺得，這個夏天或許會比想象中更有意思。

屬于林悅的新故事，從這個清晨正式開始了。而她和沈逸辰之間，那些尚未揭曉的過往與緣分，也在這晨光里，悄悄埋下了新的伏筆，等待著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