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的早讀課被一場暴雨劈碎時，林夏正盯著窗外的梧桐樹發呆。

雨點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暈開一片片水痕，把操場邊的公告欄糊成了模糊的色塊。

“在看什么？”后桌的江川突然踢了踢她的椅子，“數學老師剛點你名?！?

林夏猛地回頭，看見數學老師抱著教案站在講臺前，鏡片后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兩秒。

她慌忙低下頭翻練習冊，指尖卻在碰到紙頁的瞬間頓住——昨天借江川的錯題本里，夾著張折疊的便簽。

便簽紙是便利店的收銀條，背面用鉛筆寫著行字：“放學別走，帶你去個地方。”字跡歪歪扭扭的，末尾畫了只缺耳朵的小熊，和他妹妹貼紙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雨聲突然變得很響，蓋過了老師講函數的聲音。林夏捏著便簽紙轉了半圈，看見江川正假裝看黑板，耳根卻紅得像被雨淋濕的草莓。

放學鈴響時，雨還沒停。

林夏抱著書包站在教學樓門口，看同學們舉著傘沖進雨幕，傘面碰撞的聲音里，混著遠處小賣部冰柜啟動的嗡鳴。

“這邊?！苯ㄍ蝗粡臉浜筱@出來，手里舉著把印著小熊圖案的傘，傘骨歪了根，顯然是被風刮的，“我妹的傘，說比你的黑傘好看?！?

林夏接過傘時，指尖碰到他的手背，冰涼的，帶著雨水的潮氣?！耙ツ?？”她撐開傘，看見小熊的耳朵被風吹得翻卷起來，像只受驚的小動物。

江川沒說話，只是推著自行車往校門口走。車筐里放著個鼓鼓的塑料袋，邊角露出半截粉色包裝——是草莓味的棉花糖，林夏上周在零食鋪多看了兩眼的那種。

雨簾把世界泡成了模糊的水彩。他們踩著積水往前走，傘沿的水珠滴在江川的校服肩上，洇出片深色的云。林夏故意把傘往他那邊推了推，卻被他不動聲色地擋了回來。

“腳還疼嗎？”她盯著他踩過水洼的動作，昨天在村委會看到的青紫還沒消，“其實上周籃球賽，我就看見你崴腳了?！?

江川的腳步頓了頓，自行車在濕滑的路面上晃了晃?！霸鐩]事了，”他低頭踢開塊小石子，水花濺在褲腿上，“你看錯了?！?

林夏突然笑了。這人總是這樣，疼了藏著，累了憋著，連關心都要裹層硬邦邦的殼，像怕被人窺見內里的軟。

她想起昨天在村委會，他蹲下來系鞋帶時，手在膝蓋上悄悄按了兩下，當時沒在意，現在想來全是破綻。

雨勢漸小時，他們停在一家老舊的修表鋪前。木質招牌被雨水泡得發脹，“老徐修表”四個字掉了個“徐”字，只剩“老修表”在風里晃悠。

“我妹的電子表，”江川把自行車靠在墻根，從口袋里掏出個小小的錦盒，“上次摔了一跤，表帶斷了。”

林夏跟著他走進鋪子里，一股機油混著樟腦丸的味道撲面而來。穿藍布衫的老人戴著老花鏡，接過錦盒時動作慢得像在拆解時光。

“這表質量好，”老人推了推眼鏡，“小姑娘送哥哥的吧？表帶選了最結實的鋼鏈?！?

江川的耳尖又紅了，含糊地“嗯”了一聲，視線卻飄到林夏手上——她正捏著那把歪傘的傘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小熊的耳朵。

老人修表時，他們坐在鋪子里的長凳上。雨還在淅淅瀝瀝下著，敲得屋檐的鐵皮叮當響。林夏翻著桌上的舊雜志，突然看到頁泛黃的剪報，上面印著家便利店的照片，門牌號碼很眼熟。

“這是……”她指著照片，“我們學校門口那家？”

“嗯，”江川湊過來看，“十年前的樣子，我小時候常來買冰棍?！彼D了頓，聲音輕下來，“我爸媽忙，總把我跟妹妹鎖在家里，后來她學會了爬窗戶，拉著我翻出去買草莓冰棒。”

林夏想象著兩個小不點扒著窗臺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就不怕摔著？”

“怕啊，”江川望著窗外的雨簾，“但她說，冰棒化得比快樂快?！?

老人突然咳嗽了兩聲，把修好的表遞過來。表帶換了條新的，銀閃閃的鏈節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

“小姑娘眼光不錯，”老人沖林夏笑，“這表能記步數，還能提醒喝水，現在的年輕人都愛用?！?

林夏愣住了——她從沒說過自己總忘記喝水。

江川付錢時，老人又多嘴了一句：“上周這小伙子來問過，說要選個能提醒人按時吃飯的，我說這款功能全，他盯著看了半小時呢?！?

雨停時，晚霞正從云縫里鉆出來，把天空染成了草莓冰棒的顏色。江川把表戴在手腕上，抬手時，銀鏈在夕陽下劃出道弧線，像在空氣中寫下某個秘密。

“其實，”他突然停下腳步，自行車的支架在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響，“上周籃球賽崴腳，是因為看你在觀眾席跟別人說話，分神了?！?

林夏的心跳猛地撞了下肋骨。她想起那天他被隊友扶下場時，目光確實越過人群往她這邊掃了掃，當時還以為是錯覺。

“跟誰說話？”她故意逗他，看著他耳尖的紅蔓延到脖頸。

“三班那個男生，”江川踢著路邊的小水洼，聲音悶得像被雨水泡過，“他給你遞了瓶橘子汽水?！?

原來那些沒說出口的在意，早被他藏在笨拙的醋意里。

林夏突然想起數學錯題本里的便簽，想起歪掉的小熊傘，想起表鋪老人的話——這人明明連撒謊都不會，偏要把喜歡裹成層硬殼，像怕被陽光曬化的冰棒。

路過便利店時，江川突然把車筐里的棉花糖塞給她?！拔颐谜f這個甜，”他撓了撓頭，“適合下雨天吃?！?

林夏拆開包裝，棉花糖的甜味在舌尖化開時，她看見江川手腕上的新表突然亮了一下，屏幕上跳出行字：“距離目標步數還差2000，記得多喝水哦?！?

她抬頭時，正對上江川的目光。他慌忙移開視線，卻沒注意到，自己嘴角的笑比棉花糖還甜。

雨徹底停了，空氣里飄著泥土混著青草的味道。

林夏咬著棉花糖往前走，聽見身后的自行車鈴叮當地響了一聲，像在附和她心里的節拍。

修表鋪的招牌還在風里晃悠，便利店的冰柜又開始嗡嗡作響。

林夏摸了摸口袋里的便簽，突然覺得，有些答案其實早就寫好了，比如江川藏在錯題本里的邀請，比如她捏著棉花糖時加速的心跳，比如雨簾后那個沒說出口的“喜歡”。

就像老修表鋪里那些被拆解又重組的時光，有些碎片被重新拼好時，總會多出些亮晶晶的東西。

比如江川手腕上的新表，比如她心里那片被雨水浸潤的角落，比如兩個舉著棉花糖的影子，在夕陽下拉得很長很長，像句未完待續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