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琴跌跌撞撞地跑回紅旗公社時，天已經擦黑。

她頭發散亂，呼吸急促，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這副模樣立刻引來了村口幾個閑漢的注意。

“喲，顧家閨女，這是咋啦？“老張頭叼著旱煙，瞇眼問道。

顧琴停下腳步，胸口劇烈起伏，她咬了咬嘴唇，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表妹我表妹她...“

幾個村民立刻圍了上來。

在農村，這種半遮半掩的哭訴比大喇叭廣播還要吸引人。

“林媱那丫頭咋了？“李嬸子擠到前面，眼中閃爍著八卦的光芒。

顧琴抹著眼淚，聲音顫抖：“我們今天一起去縣城，她說要去買結婚用的東西，半路上遇見個男的，她...她就跟著人家走了！我怎么攔都攔不?。　?

“啥？“眾人嘩然。

“那男的看著就不是好人，穿得流里流氣的。“顧琴越說越順，細節信手拈來，“林媱還跟我說，她根本不想嫁給方家，就是圖他家的錢?！?

老張頭吐了口煙圈，搖頭晃腦：“嘖嘖，看不出來啊，平時悶不吭聲的，膽子倒不小?！?

消息像野火般迅速蔓延。

不到一頓飯的功夫，整個紅旗公社都知道了

林家的孤女林媱在縣城跟野男人跑了，連即將到手的富貴婚事都不要了。

顧琴回到家時，林素云正在院子里焦急地踱步。

“怎么就你一個人？林媱呢？“林素云一把抓住女兒的肩膀。

顧琴的眼淚又涌了出來：“媽，林媱她...“她把編造的故事又重復了一遍，這次添油加醋地說林媱早就和那個男人有來往，今天不過是約好了私奔。

“放屁！“一個暴怒的聲音從屋里炸響。

顧清河大步走出來，臉色鐵青，“媱媱不是那種人！“

“爸！“顧琴委屈地叫道，“我親眼看見的，難道還有假？她連方楠送的絲巾都帶走了，說是要當定情信物?！?

顧清河死死盯著女兒，眼中怒火燃燒：“那你為什么現在才回來？為什么不當時就把她拉回家？“

“我，我追了，追不上?！邦櫱俾曇魸u弱，避開父親的目光。

林素云已經氣得渾身發抖：“這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我養她這么多年，她就這么報答我？方家那邊怎么交代？“她轉向丈夫，“明天就去方家退親，就說林媱得了急病死了！“

“胡鬧！“顧清河猛地拍了下桌子，“事情還沒弄清楚就咒孩子死？萬一是遇到危險了呢？“

一直沉默的顧僑突然站起來：“爸，我去縣城找找，表妹不是那種人，肯定出事了?！?

“我也去?！邦櫱搴幼テ鹜馓?，“琴琴，你說他們是在哪分開的？“

顧琴眼神閃爍：“就，就在供銷社附近?！?

“具體位置！“顧清河罕見地對女兒發了火。

顧琴被吼得一哆嗦，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顧清河和顧僑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是深深的憂慮。

“不管怎樣，先去找人。“顧清河從抽屜里拿出手電筒，“僑僑，你去借兩輛自行車，我們連夜去縣城?！?

林素云還想阻攔：“這大晚上的?！?

“閉嘴！“顧清河罕見地對妻子怒吼，“那是大哥唯一的血脈！要是出了事，你我死后怎么有臉去見大哥？“

顧琴縮在角落，臉色蒼白如紙。

她沒想到父親和哥哥會如此緊張林媱。

要是他們真找到醫院，發現林媱摔成重傷。一下子竄起來:“我...我也去。“她突然說。

“你去干什么？添亂嗎？“顧僑冷冷地看了妹妹一眼，“在家待著，好好想想怎么跟方家解釋表妹的下落?！?

父子倆匆匆離開后，林素云狐疑地看著女兒：“琴琴，你跟媽說實話，林媱到底去哪了？“

顧琴的眼淚又涌了出來：“媽，我真的看見她跟人走了...“

但這次，她的聲音里少了底氣，多了恐懼。

縣醫院病房里，林媱被一陣說話聲驚醒。

她的頭仍然隱隱作痛，右臂打著石膏，動彈不得。

“紅旗公社的林媱？對，是在我們這兒。“護士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您是？“

“紅旗公社方家?！耙粋€陌生的男聲回答，“聽說她受傷了，來看看。“

林媱瞬間清醒。

方家？方楠派人來了？

她強撐著坐起身，腦子飛速轉動。

現在還不是見方家人的時候，她得先回紅旗公社，看看顧琴做了什么，再決定下一步行動。

門把手轉動的聲音傳來，林媱立刻閉上眼睛裝睡。

腳步聲靠近床邊，停留了幾分鐘，然后又漸漸遠去。

“傷得不輕啊?！澳侨嗽陂T外低聲說，“跟方廠長說一聲，婚期肯定得延后了?！?

等腳步聲完全消失，林媱立刻睜開眼睛，忍著疼痛開始收拾東西。

她的衣服還沾著血跡，但已經洗干凈了，就放在床頭的柜子里。

“3床，你要干什么？“一個年輕護士推著藥車進來，看見林媱的動作嚇了一跳。

“我得出院?！傲謰剤远ǖ卣f。

“不行！你腦震蕩還沒好，手臂骨折?！?

“聽著，“林媱壓低聲音，“剛才有人來找我，很可能是推我下樓梯的人派來的，如果我再待在這里，會有生命危險?！?

護士將信將疑：“真的？“

林媱點頭，眼中適時泛起淚光：“我表姐想殺我，就為了搶我的未婚夫，求你了，幫我這一次?！?

或許是林媱眼中的絕望打動了護士，又或許是八十年代人們對“家庭矛盾“的本能回避，護士最終嘆了口氣：“你要走也行，但得簽個自動出院同意書。“

“沒問題?！傲謰勊闪丝跉猓斑€有...如果有個叫秦巖的人來找我，把這個給他?！八龔恼眍^下拿出那條染血的絲巾。

護士接過絲巾，欲言又止：“醫藥費那個當兵的已經付過了，但你還需要些錢買營養品。“

“他留錢給我了？“林媱有些意外。

“嗯，二十塊呢，放在護士長那里?！白o士猶豫了一下，“我可以幫你拿十塊出來，剩下的...“

“十塊足夠了?！傲謰劯屑さ匦π?，“謝謝你。“

半小時后，林媱穿著那身洗得發白的衣裳，右臂吊著繃帶，悄悄從醫院后門離開了。

她好說歹說，門口的三輪車夫才答應五塊錢送她過去，不過只是答應送她到紅旗公社附近的路口。

三輪車顛簸在鄉間土路上，林媱的傷口被震得生疼，但她的心思卻不在這事上。

暮色四合時，三輪車在一個岔路口停下。

“前面就是紅旗公社了，姑娘?！败嚪蚺ゎ^說，“你這傷挺重，要不加三塊錢要直接送你到家門口？“

“不用，就在這里下?！傲謰劯读隋X，小心翼翼地下了車。

她站在路邊，望著遠處隱約可見的村落燈火，深吸一口氣。

第二天一早，秦巖拎著一網兜蘋果和兩罐麥乳精來到縣醫院。

他昨晚輾轉難眠，腦海中全是林媱蒼白的臉和倔強的眼神。

“3床？“護士站的護士抬頭看了他一眼，“哦，你是昨天那個解放軍同志吧？“

秦巖點頭：“林媱怎么樣了？好些了嗎？“

護士的表情變得古怪：“她昨天下午出院了?！?

“什么？“秦巖眉頭緊鎖，“醫生不是說至少要住兩周嗎？“

“是她自己堅持要走的?！白o士壓低聲音，“簽了自動出院同意書。對了，她讓我把這個給你。“

護士從抽屜里取出一個折疊整齊的手帕，打開后，里面是那條淡粉色的染血絲巾。

秦巖的表情瞬間凝固。

他小心翼翼地接過絲巾，手指微微顫抖。

“她還說什么了嗎？“他的聲音異常沙啞。

護士搖頭：“只說謝謝你。對了，醫藥費剩下的錢。“

“留著吧。“秦巖心不在焉地擺手，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絲巾上。

他輕輕撫摸著上面的血跡，眼神變得痛苦。

“你和她認識？“護士忍不住問。

秦巖像是被驚醒一般，迅速將絲巾折好塞進口袋：“不，只是看著眼熟?！八D身要走，又停住腳步，“她去哪了，有說嗎？“

“好像是回紅旗公社了?！?

秦巖點點頭，大步離開。

走出醫院大門，從口袋里再次掏出那條絲巾，對著光仔細端詳，嘴唇無聲地動了動，說的卻是另一個名字。

林媱走得很慢，她的頭還在痛，右臂更是稍微晃動就疼得冒冷汗。

從下車的地方到紅旗公社不過三四里路，她卻走了將近一個小時。

天色完全暗下來時，她終于看到了村口的石碑。

就在這時，兩道自行車的光束從遠處射來，晃得她睜不開眼。

“媱媱？“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喜。

林媱瞇起眼，勉強辨認出顧僑的臉。

他跳下自行車，幾乎是撲到她面前，雙手顫抖著不敢碰她。

“天啊，你怎么...傷成這樣？“顧僑語無倫次，眼中滿是擔憂。

“表哥。“林媱虛弱地喚了一聲，眼淚適時地涌出來。

這不是演技，她是真的疼得想哭。

“爸！快過來！找到媱媱了！“顧僑回頭大喊。

顧清河扔下自行車跑過來，看到林媱的慘狀，臉色瞬間變得鐵青：“這是怎么弄得？“

林媱張了張嘴，突然眼前一黑，向前栽去。

顧僑眼疾手快地接住她，小心地避開她的傷處。

“先回家再說?！邦櫱搴赢敊C立斷，“你騎車帶她，我在后面跟著?！?

顧僑小心翼翼地把林媱抱上自行車后座，讓她靠在自己背上：“抱緊我，別怕?！?

林媱虛弱地環住顧僑的腰，感受著自行車在土路上的顛簸，每一步震動都像是有刀子在她腦中攪動，但她咬牙忍著。

這一切痛苦，都會成為她反擊顧琴的武器。

“琴琴說你跟人跑了?！邦檭S在前方低聲說，聲音里滿是愧疚，“我就知道她在撒謊?！?

林媱沒有回答，只是更緊地抱住了顧僑。

這個表哥是林家為數不多真心對她好的人，她不想欺騙他，但是現在不是解釋的最佳時機。

“別怕，這次我和爸一定幫你?！邦檭S的聲音在夜風中格外堅定，“不管是誰傷了你，我絕不會放過他。“

林媱閉上眼睛，淚水浸濕了顧僑的背。

顧清河跟在后面，撿到了從林媱身上掉下來的東西，看著侄女的背影，眼中滿是擔憂和心疼。

看著那張診斷書的內容:頭部外傷，右臂尺骨骨折，多處軟組織挫傷，疑似高處墜落所致。

“琴琴?！八哉Z，聲音中滿是痛苦和失望，“你怎么能如此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