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熱情地拉著周牧和釋暫疑在亭中坐下,太監立刻奉上香茗。
“法師歷經天劫,想必對天地大道、修行感悟已有不同凡響的見解?”
康熙目光灼灼,帶著一種近乎求知欲的好奇。
“可否與朕…分享一二?”
周牧心里咯噔一下。
分享?分享個毛線?難道跟你說電流電壓電阻接地原理?還是分享被電得大小便差點失禁的感受?
他面上不動聲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掩飾了一下尷尬,然后開始發揮糊弄學大法。
“阿彌陀佛…天威浩蕩,非言語所能形容萬一。”
他目光放空,看向遠處,仿佛在回憶什么極其玄妙的東西。
“那一刻,貧僧只覺靈臺空明,萬物皆虛,唯有雷霆乃是真意…仿佛觸摸到了宇宙洪荒的一點…皮毛。”
他頓了頓,繼續用那種虛渺的語氣。
“至于感悟…紅塵萬丈,皆是虛妄。唯有…呃…心存善念,方得始終。”
他說了一堆聽起來很高深、很玄學,但實際上啥具體內容都沒有的廢話。
康熙聽得似懂非懂,眉頭微蹙,努力想從這些話里悟出點天機來,但感覺就像抓空氣,啥也沒撈著。
他干笑兩聲:“法師境界高遠,所言發人深省啊。”
其實他啥也沒省出來。
就在這時,一個官員神色匆匆地來到亭外,手里捧著一份文書,似乎有要事稟報。
明珠見狀,上前低聲詢問了幾句,臉色微變,轉身回到康熙身邊,附耳低語。
“皇上,九門提督衙門呈報,今日午時處決的一批牽連武備院及妖僧案的重犯逆黨,共三十七人,已驗明正身,執行完畢,另有待斬五十八人,特來復旨。”
他的聲音雖然壓得低,但在場不少人都隱約聽到了處決、逆黨等字眼。
康熙臉色一沉,有些不悅地掃了那官員一眼,呵斥道。
“沒眼力的東西!沒看見朕正在與兩位大師論道嗎?這等血腥之事,也敢拿來擾了清凈!”
周牧心里卻是猛地一揪。
他放下茶杯,狀似隨意地問了一句站在旁邊的一個刑部官員。
“這位大人,方才所說…處決逆黨,所為何事?”
那官員見活佛問詢,受寵若驚,連忙躬身回答。
“回法師話,皆是些大逆不道、勾結亂黨、意圖禍亂京城的宵小之輩,尤其是武備院那幾個吃里扒外的匠役,定然是他們疏于職守乃至勾結外賊,才致使天庫震怒,罪該萬死,皇上和提督大人英明,將其正法,以儆效尤!”
周牧聽得頭皮發麻,他瞬間就明白了。
康熙和科爾坤根本查不出武備院爆炸的真相,也無法真正抓住周木頭這些亂黨。
但為了維穩,為了震懾,為了給天下一個交代,他們必須殺人!
于是,那些可憐的武備院工匠、一些可能只是發過牢騷的平民、甚至完全是抓來湊數的無辜者,就被扣上了亂黨的帽子,成了刀下冤魂。
這就是封建王朝…這就是皇帝…為了他的統治,可以眼睛都不眨地殺掉幾十個甚至更多無辜的人…
這一刻,周牧內心產生了巨大的動搖和一絲迷茫。
如果我不搞事…不炸糞坑不炸武備院…這些人是不是就不用死了?老百姓是不是就能安穩過日子?我所謂的革命…到底是對是錯?
但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他立刻想起了更多。
文字獄下那個被打得半死拖走的書生、孫英家族的血海深仇、這天下終究是一個充滿壓榨的天下…如果不推翻這腐朽的體制,未來百年,這片土地還將遭受更多的苦難和屈辱。
不,只有徹底砸爛這吃人的大清,才能建立一個真正的新世界,現在的犧牲…是無奈的代價!
他的眼神重新變得堅定起來。
釋暫疑、李雪臣等人也是聽得面露憤慨,但又不敢表露,只能死死忍著。
周牧深吸一口氣,轉向康熙,臉上露出悲憫之色,聲音也帶上了幾分沉重。
“阿彌陀佛…皇上,天災也好,人禍也罷,終究已成過往。貧僧昨日引雷,已借天威滌蕩妖氛,為京城祈福,殺戮過甚,恐傷天和,有損皇上仁德之名,亦于國運無益。”
“武備院匠役,其責在于疏忽,未必有心為惡,上天有好生之德,望皇上…能網開一面,赦免其余人員及其家眷余辜,也好彰顯皇上寬仁浩蕩。”
康熙愣了一下,仔細看著周牧的表情。
他本來殺這些人就是為了堵輿論、立威。
現在周牧這活佛成功引雷,祥瑞的效果已經達到,輿論已經完全轉向,這些人的死活其實已經沒那么重要了。
而且武備院爆炸到底是天災還是人禍,他心里其實也嘀咕,萬一真是天庫震怒,自己還殺了那么多工匠,豈不是錯上加錯?
不如就賣給這和尚一個面子,還能顯得自己從善如流,仁德愛民。
想到這里,康熙臉上露出恍然和贊許的表情。
“法師所言極是,是朕一時忙于政務,思慮不周了,慈悲之心,朕豈能沒有?”
他立刻對明珠吩咐。
“傳朕旨意,亂黨一應涉案人員,既已伏法,其罪已消,未斬之人及其家眷子嗣,概不追究,即刻釋放。”
“嗻!”明珠連忙應下。
周牧心里稍稍松了口氣,他知道,這已經是眼下能爭取到的最好結果了,那些已經被冤枉的亂黨,他無能為力。
“阿彌陀佛,皇上圣明。”周牧合十道。
康熙心情更好了,覺得今天既展現了權威,又聽了勸諫,還順便鞏固了祥瑞的效果。
他大手一揮,再次下旨。
“釋大師、本塵法師護國有功,匡扶社稷!特賜金帛各千兩,東海明珠十斛,蘇繡百匹!另,敕內務府撥銀十萬兩,擴建宏仁寺,塑金身法像,以彰其德!”
“謝皇上隆恩!”
釋暫疑趕緊拉著周牧起身謝恩,老和尚心里樂開了花,這下宏仁寺真要成京城第一大寺了!
又閑談了幾句,周牧便以身體仍需調息為由,告退離開。
康熙親自將他們送到御花園門口,態度殷切。
離開紫禁城,坐上馬車。
釋暫疑摸著下巴,嘿嘿直笑:“十萬兩…十萬兩啊!周老弟,咱們發了!”
周牧卻靠在車廂上,閉著眼,臉色并不好看。
李雪臣忍不住罵道:“狗韃子!殺了那么多人,還假惺惺的!”
周牧睜開眼,看著窗外緩緩掠過的紅墻黃瓦,聲音低沉。
“所以…才更要掀翻他們。”
馬車駛遠,將那座輝煌而血腥的皇城,漸漸拋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