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那年秋天，運動會和美食節撞在一起，空氣里浮動著油炸淀粉腸和糖漿的甜膩味道。食堂窗口前排起長龍，喧鬧聲浪幾乎掀翻屋頂。蘇郁低頭看著餐盤里一堆青椒絲和肉絲，皺起來眉頭。

“嘖，挑食長不高啊?！彼醇胺磻?，坐在她對面的江敘白已經將眼前的餐盤利落抽走。他旁若無人地坐下，筷子一挑，那些青椒絲和肉絲快速分離，將青椒盡數歸入他盤中，動作流暢得仿佛演練過多次。蘇郁有些不好意思，小聲抗議：“我又沒讓你幫我挑……”江敘白卻只含糊應道：“我這是在節約糧食，幫助你光盤行動好不好！”

蘇郁看著自己已經全是肉的餐盤，開心的吃了起來。陽光被食堂高窗切割成塊，落在少年微汗的額發上，他吃得坦然又迅疾，仿佛這舉動天經地義。被他掃蕩一空，只留下干凈的白瓷。空氣里浮著油香，她心里某處細微的角落，似乎也被這蠻橫的體貼悄然熨帖了。

操場上，喧鬧的聲浪一陣高過一陣。江敘白卻硬是擠過人群，在檢錄處附近逮住了蘇郁。他額上汗津津的，眼神里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執拗：“蘇郁，一千米，你去終點線那兒等我唄！”他聲音響得蓋過背景的嘈雜廣播。蘇郁猶豫著：“可我們班……”話沒說完，江敘白已經不由分說地拿走了她手里奶茶，冰涼的奶茶被拿在他汗濕的掌心里。

“奶茶押給我了，跑完還你。不準溜！”他揚了揚手里的奶茶，像捏著一件重要的信物，轉身便鉆進了檢錄處攢動的人頭里，只留下蘇郁待在原地拿著裝奶茶的袋子，愣在喧囂熱風里。

發令槍的爆響刺穿耳膜，江敘白的身影如離弦之箭射出。蘇郁最終還是站在了終點線附近。他每次經過她面前的那段彎道，目光便越過攢動的人頭，精準地捕捉到她，臉上扯開一個汗水淋漓的笑，無聲地對著她口型——是“奶茶”二字。最后半圈，他臉色發白，呼吸急促得像破舊的風箱，腳步也明顯沉重拖沓起來。沖線剎那，他幾乎踉蹌著撲向前方，卻仍掙扎著扭過頭，目光穿越層層疊疊的人影，固執地落在蘇郁身上，直到確認她仍在原地，才像驟然斷電般彎下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劇烈喘息。

蘇郁撥開人群擠過去，遞上溫熱的葡萄糖。江敘白接過去猛灌了幾口，水順著他汗濕的下頜流淌，眼睛卻亮得驚人，聲音嘶啞卻帶著飛揚的得意：“看見沒？第二！……要不是知道你在這兒盯著，最后那口氣，搞不好真撐不住。”

“別亂說?！碧K郁低聲阻止他口無遮攔的比喻

頒獎臺的臺階在下午灼熱的光線下泛著白晃晃的光。江敘白站上銀牌的位置，少年人的身形被陽光勾勒出清晰利落的線條。他目光習慣性地掃向方才蘇郁站立的終點區域，那里如今卻只剩下攢動模糊的陌生面孔，像退潮后散落的貝殼，再也尋不見屬于她的那一枚痕跡。他臉上那點勝利者的飛揚神采，幾不可察地黯淡了一下。陽光灼熱地舔舐著空蕩的看臺，幾只空的礦泉水瓶反射著刺眼的光點，在無人的塑料座椅上滾了滾，最終跌落在地，發出空洞的輕響。

江敘白下意識地抬手，指尖觸到運動服胸前口袋——那里面硬硬的小東西還在。他低頭，悄悄拉開袋口：一枚小小的、被體溫焐熱的銀色別針，是蘇郁在跑道邊遞水時，默不作聲幫他重新別好松脫號碼布的那枚。他跑過終點后，這枚別針便如同一個無人知曉的句點，靜靜別在了記憶的衣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