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蘭山脈外圍的薄霧，像一層洗不掉的臟污棉絮，終年纏繞在低矮的山巒間。晨光艱難的刺破這層灰翳，吝嗇的灑在一片砂石多余泥土的坡地上。空氣濕冷，彌漫著腐葉、泥土......和一絲難以忽視的臊臭味。

唐遠揮舞著手里的豁口鋤頭。

動作精準，機械，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wěn)。鋤刃切入板結的靈田土壤，發(fā)出沉悶的“噗噗”聲，每一次抬起，都帶起幾根堅韌如鐵的雜草根莖--鐵線草。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汗水順著小麥色的下頜滴落在泥土上，也未能在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中激起一絲漣漪，只有緊抿的薄唇和微微蹙起的眉心，透露出這副軀體正承受著疲憊的折磨。

三畝薄田，被他劃為幾壟，田里的“青苗米”稀稀拉拉，葉片枯黃卷曲，稻穗短小可憐，在微風中病懨懨的搖晃，仿佛下一刻就徹底枯死，這不是田地，更像是一片被詛咒的荒蕪。

田埂旁，一個用粗糙木樁和稀疏茅草勉強圍成的豬圈，是這片死寂中唯一有著的“活物”氣息的來源，圈里倆頭黑鬃豬崽蜷縮在泥濘的角落，粗糙的黑毛沾滿污穢，黯淡無光，瘦骨嶙峋，清晰可見的肋骨規(guī)律的起伏以及偶爾發(fā)出一倆聲無力的哼唧證明他們還活著，刺鼻的腥臭正是從這里散發(fā)出來。

唐遠的目光掃過豬圈，冰冷得像掠過倆塊石頭。那眼神里沒有憐憫，只有計算。飼料快見底了，這倆頭豬崽吃得多，長肉卻奇慢無比，距離交租“張黑牙”的日子還剩不到兩月，按照現(xiàn)在的長勢，殺了它們也湊不齊租子，更糟的是，這塊地......他停下鋤頭，抓起一把砂石混雜的土，指尖用力捻了捻，指縫間簌簌的落下粗糙的顆粒。地力快被榨干了。種子錢、肥料錢、租子......一筆筆冰冷的數字在他腦中盤旋，最終指向一個令人窒息的結論：入不敷出，死局。

“遠小子，還跟這破地死磕呢？”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傳來。

唐遠沒有回頭，聽聲音就知道是隔壁地的龔老頭。他繼續(xù)揮動鋤頭，只是動作更沉重了幾分。

龔老頭佝僂著背，叼著個磨得發(fā)亮的烏木煙桿，吧嗒吧嗒抽著，渾濁的眼睛掃過唐遠的靈田和豬圈，咂了咂嘴：“嘖，你這地，你這豬......難咯。聽張老頭說，張黑牙手下的劉疤昨天又在東邊催租，有個散修交不上，被打斷一條腿扔出來了。”他吐出一口濃煙，煙霧繚繞中看不清神情，“要我說，趁早把這倆頭肋排豬崽賣了，換點靈石，去山里碰碰運氣。南面坡崖下邊那片林子里，聽說有人采到過一階靈藥‘沸血藤’，坊市里能換倆塊靈石呢。”

唐遠終于停下了動作，側過臉。汗水混著泥污。在他年輕缺過分冷硬的臉上劃過幾道溝壑。他看向龔老頭，眼神平靜，沒有絲毫對那個被打斷腿散修遭遇的同情或對自身處境的恐懼。

“山里，”他開口，聲音干澀低沉，沒什么起伏“有鐵爪狼。隔壁的老黃，上個月不是也沒回來？”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三個字。

龔老頭被煙嗆了一下，咳嗽幾聲，渾濁的老眼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隨即干笑兩聲：“富貴險中求嘛！總比在這等死強！你這地，這豬......唉！”他搖搖頭，不再多說，佝僂著背慢悠悠的踱步回自己那片同樣貧瘠、但至少青苗米看著精神些的地塊。

唐遠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腳下的靈田和圈里的豬崽。山里？那是賭命。他唐遠的命，雖然賤，但還沒到要拿去喂狼的地步。他更相信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哪怕這東西現(xiàn)在看起來毫無希望。

他摸向腰間的儲物袋，里邊是他全部的家當：五塊下品靈石（其中四塊靈石是留著交租的最低底線），一小袋劣等品相的青苗米種子，半袋散發(fā)著怪味的“腐土肥”還有......昨天在青蘭坊市最角落的那個“瘸子散修”攤位上，用最后能動用的一塊下品靈石換來的一本破書。

當時，攤主唾沫橫飛地吹噓這是他家祖?zhèn)鞯摹吧瞎澎`植靈獸密錄”。唐遠一個字都不信。他買它，只因為手指觸碰到那破舊皮質封面時，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溫潤感，像冰水里投入一顆燒紅的炭，瞬間穿透了他麻木的神經。在生存的絕境里，任何一點微弱的、可能帶來改變的“異常”，都值得用最后一塊下品靈石去賭一把。這是刻在骨子里的生存本能--抓住一切可能，哪怕希望渺茫。

他掏出那本書，書很破，封面是某種不知名的深褐色獸皮，磨損的厲害，邊緣卷起，沾著陳年污漬。幾個模糊扭曲的古老字符刻在封面上，完全無法辨識。書頁泛黃發(fā)脆，散發(fā)著霉味和塵土的氣息。

唐遠面無表情的翻開，里邊是密密麻麻、同樣無法理解的蝌蚪文和簡陋到抽象的植物圖譜。毫無價值？他心頭一沉，那塊靈石......浪費了？就在他手指無意識的摩挲過封面的一處相對完好的皮質區(qū)域時--

嗡！

一股及其微弱但異常清晰的震動感，如同沉睡毒蛇的第一次吐信，猛地從指尖竄入，直刺眉心！

唐遠瞳孔驟然收縮！全身肌肉瞬間繃緊，像一頭受驚的猛獸。他幾乎是本能的就想把這詭異的破書扔出去！但下一秒，那震動感消失了，快的像幻覺。

他死死的盯著手中的書，眼神銳利如刀，冰冷中帶著一絲兇光。不是錯覺！那觸感......那震動......絕不尋常！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冰冷的眼神重新變動專注。他再次伸出手指，帶著十二分警惕，緩慢而堅定，按向封面剛剛震動的位置。

指尖落下的剎那--

嗡......！

更清晰的震動感傳來，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潤感，仿佛冰冷的刀鋒投入溫熱的血中。于此同時，那封面模糊扭曲的古老字符，竟如同被無形的火焰灼燒過，邊緣泛起一絲微不可察、近乎幻覺的......幽綠色光暈，一閃而逝!

唐遠的心臟猛地一縮，捏著書的手指關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冰冷的血液似乎在一刻加速流動，不是因為喜悅，而是遭遇未知威脅時本能的戒備與......一絲被點燃的、冰冷的興奮。

圈里，一頭稍大些的豬崽似乎被一股瞬間爆發(fā)又消失無蹤的氣息驚動，不安的哼唧了一聲，在泥濘里挪動了一下瘦弱的身軀。

唐遠的目光緩緩從書移向豬圈，又掃過那片死氣沉沉的田地，最后落回手中這本散發(fā)著不詳與詭異氣息已經化為虛無的破書上。

一絲極淡、近乎沒有的弧度，在他緊抿的嘴角稍縱即逝。

腦海里出現(xiàn)的東西，似乎......這最后一塊靈石，賭得有點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