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四月，端王府，瓊花宴。

牡丹花開正好，邀得上京貴女相賞，花面人面相映照，人襯花更好，花襯人更嬌。

宋云章同母妃拜見過了幾位長輩，就被讓去陪著她堂姐，也就是端王嫡女，嘉敏郡主宋云宜。宋云宜年有十九，端王妃不舍她早嫁，留了一年又一年，如今也該相看了。這瓊花宴就是宋云宜的選郎宴。

端王府的侍女帶著宋云章登上了小玉閣，宋云章這才看見了宋云宜。

看見宋云章上來了，宋云宜拉著宋云章到窗前，只見窗前不知道糊了層什么布，像裝飾一樣，只能隱隱約約看見外面的情景。是瓊花宴男子所玩樂之處。

宋云章頓時知道她宜姐姐想什么了，我朝男女大防的氛圍并不深重，待會兒對詩作畫等環(huán)節(jié)更是男女共同參加，如今在這偷偷瞧，是想看看她不在的時候這些男子的表現(xiàn)是怎樣的。

“好妹妹，還是你懂我。我在這才看了一會兒呢，就看到幾個男子意氣相爭，不是什么體面的行為。”

“這連容貌都看不見，怎么評選，姐姐不是最好貪好顏色嗎？”宋云章笑問道。

“我和母妃說，只給顏色好的郎君家送帖子。”宋云宜倒是毫不掩飾地說道。

“原是如此，王嬸竟是同意嗎？”

宋云宜道：“她當(dāng)然得同意，我母妃辦這瓊花宴的目的誰不知道，母妃想著給我一個相看，不如大家都相看相看，適婚的小姐兒郎那么多，我母妃也想做一回紅娘，你看這邊的貴女哪個不是多才多貌，郎君那邊也要選能配的上的才行啊。”

宋云章想著：“原是如此，如今邊關(guān)大捷，王師回京，正趁春意，若能結(jié)幾對良緣，也是好事。”父王與二哥來信，再過不到一旬，就要到京了，那……

宋云宜正邊說邊看，看得起勁，一回頭，卻見妹妹神思都跑了，連忙問道，“怎么了？莫不是看上誰家郎君了？”

宋云章回神，連忙笑道，“哪有？只不過想起了我父王與二哥馬上就要回來了，心里高興，就是姐姐看了許久。可有些想法？”

“早選中幾個了，今天看看，我倒是覺得原先就在名冊里的英國嫡二子不錯，比我還小一歲呢，沒有聽說有什么不好，也算才貌雙全，能文能武。如今這些郎君也都有著家族蔭庇，大多是名聲大過能力，他兩者都有，雖不算什么郎才絕艷，可我兄長與他相處過，性情也好。我已是郡主，榮華富貴在左右，也沒什么上進(jìn)心，不愿當(dāng)什么世家主母。”

宋云章早就知道她宜姐姐是那樣的人，她說出這番話她也理解。

“那你給我指指，是哪一個？”宋云章說。

宋云宜湊近了簾子，仔細(xì)分辨了一番，確定了一下，指了指：“好像是那一個？”

宋云章看了看，是個挺拔的郎君。又看了會，與人相處友善，談笑有度。

宋云章又看了看別處，正感慨到，端王嬸怕不是把全上京的好男兒都搜羅來了吧，除了在戰(zhàn)場的那些。

就聽宋云宜的侍女來報：“郡主，嘉懿郡主，瓊花宴斗詩會按著時辰要開始了，郡主可要下去一觀。”

自是要去看看的，嘉敏郡主與嘉懿郡主理了理華服，整了整發(fā)冠，相攜而來，言笑款款，眾人無不稱贊其氣度。后每個人都趁著詩興，斗上了一番。

待到瓊花宴一過，宋云章與寧王妃回府，在馬車上。兩人都才松了一口氣。

“我瞧著王嫂的意思，好像是選中了英國公家的二郎君。可是嘉敏自己的意思？”寧王妃好奇問道。

“是宜姐姐自己的意思，她早就想好了。”宋云章說。

“那就好了，那就等宮里的賜婚了。太后也高興了，只不過，恐怕嘉敏的婚事一過，太后下一個，就得盯著你了。”寧王妃摸了摸宋云章的額發(fā)。

宋云章想到太后他老人家催嘉敏郡主的樣子就有些害怕了。扯了扯寧王妃的衣袖道：“母妃，再等等。”

寧王妃撇了一眼宋云章道：“等什么，我可知道你，等天賜良緣，還是等誰家郎君？倒是邊關(guān)大捷，又出了許多英雄兒郎，正等著回京封賞，你在這里面挑挑？”

“那我自己挑。”宋云章連忙道。

寧王妃笑了一聲也不理她了。

瓊花宴后第三日宮里賜婚的旨意就到了端王府與英國公府，嘉敏郡主與英國公府嫡次子，算結(jié)了好事一樁。聽聞也有幾家像是對上了眼，只待后續(xù)。

四月多雨，京城下起了雨纏纏綿綿地下了幾日，行人也多不愛上街耍玩，瓊花宴后第十日，已經(jīng)是四月十九，這日子倒是萬般皆宜，馬蹄聲響在了上京的主道上，一路向皇宮去。

宋云章昨日就收到消息了，如今聽到馬蹄聲，才算真的安下心來。

忙去主院，看到母妃也笑意盈盈。寧王妃和宋云章說道：“快去準(zhǔn)備準(zhǔn)備吧，此番路遠(yuǎn)，千里奔走，你父王面見完你皇祖父皇祖母，見過太后，應(yīng)該就會回來了，宮里不會留人太久。你可有什么給你父王二哥準(zhǔn)備的？”又轉(zhuǎn)頭問嬤嬤：“可喚人去尋世子？叫他今日早些回來。”寧王世子宋明徹，如今十九，還未及冠，卻得皇帝看重，如今在禮部領(lǐng)了差事。

“世子知道呢，也喚人去了”嬤嬤一邊說一邊給寧王妃系上襻膊，系好后，王妃向外走去：“我去給你父王做道他愛吃的素八珍。”

宋云章想了想，也拈起了一條素綢襻膊，這帶子滑過腕骨時涼如春水，宋云章纖長手指在肩后輕巧一繞，雪青流蘇垂落腰間，華袖收束。又追上寧王妃道：“母妃，我來幫你。我也要給父王二哥做道菜。”

“去，去，別打擾我，你會什么？”宋云章沒放棄，跟在寧王妃身后。

大廚房里早就準(zhǔn)備著美酒佳肴，故寧王妃只是去了小廚房，寧王妃只做一道菜。小廚房里只有寧王妃和宋云章，連打下手的都沒有。

寧王妃道：“我做這道菜早已得心應(yīng)手，不需有人相幫，也不叫人打擾。你若做不出來，趁早離去把位置騰給你母妃我。”這副模樣，是瞧不上宋云章了，覺得她做不出一道菜。

宋云章撇了撇嘴，想，母妃哪會治膳，素八珍只不過是取八樣素菜混一起想辦法努力做的好吃點罷了，之所以是素的，只是因為母妃不敢碰葷食，也把握不好葷食的火候，這才取全素菜。什么紅的白的綠的混一起，最后變成一碗灰的，也就父王愿意吃完滿足母妃。她才不像母妃，在治膳方面如此愚鈍，至少也好一點。

宋云章拾起一枚雞蛋，沒敢用力，輕輕地敲了敲，沒碎。她只做過糕點，都是準(zhǔn)備好的材料，在院子里，伴著陽光與春花就做好了型，最后也不要她拿去蒸，故而是真真正正沒進(jìn)過廚房的。如今第一次進(jìn)，看什么都好奇。

菜都是備好的，寧王妃那里兩三下就下了鍋，攪了攪，就等著出鍋了。宋云章看了一眼，實在不好說什么。

也不知自己該做什么，就拾起了十幾個雞蛋，放進(jìn)蒸籠里，然后出去了，吩咐侍女盯著她的雞蛋。回了自己的院子。

穿過扶花堂，進(jìn)了內(nèi)室，取出她準(zhǔn)備給父王兄長的禮物，叫侍女惜荷拿好，先不要露出來，等她要的時候再取出來。

“惜竹，取母妃給我新做的淺粉的襦裙來。”

“郡主平時可少穿這么活潑的顏色。”惜竹邊取邊說。

“我那是怕大家看我不夠穩(wěn)重。”

換上了淺粉襦裙，這裙子用的布料好，行走間裙袂飄飄。惜竹又在宋云章腰間加了一條一條綴滿瑩白珍珠的腰飾，又重梳了個朝云近香髻，特意選了一副粉寶石做的耳墜子，搭了一套相配的發(fā)飾。待一切妝點完，宋云章滿意地轉(zhuǎn)了一圈，連隱隱傳來的香味都是自己最喜歡的，這才滿意了。

惜竹看了，忍不住贊道：“郡主果然不愧是上京城最好顏色的女子。”

“惜竹什么時候也油嘴滑舌起來。”宋云章點了點惜竹的額頭。

“奴婢從不說假話。”惜竹道。

“走吧，去府門迎接我父王和二哥。”

又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惜荷又為宋云章添了一件披風(fēng)，宋云章自撐了一把油紙傘，往府門去了。

一路上遇到的侍女仆從，無不是喜氣洋洋的，連躬身行禮時的問安，語氣都是上揚的。

惜荷穩(wěn)重，也忍不住說道：“王爺與二公子此次大捷，叫北狄元氣大傷，十年不敢再犯我疆土，如今平安歸來，也不知能得圣上什么賞賜。”

宋云章笑道：“能于百戰(zhàn)中平安歸來，又得邊關(guān)十年安定，什么賞賜也比不了。”剩下的該有自會有的。

到了府門，宋云章執(zhí)傘往皇宮的方向看去，還沒有動靜。

“郡主莫著急，要是王爺與二公子歸來了，這兒一眼就能看到。”

“嗯。”宋云章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道，還是看著遠(yuǎn)處。

惜竹有心不叫自家郡主等的難耐，于是便同宋云章說道：“都說王爺戰(zhàn)功赫赫，二公子也能百戰(zhàn)不懼，斬敵馬下，可奴婢聽說，這次與北狄之戰(zhàn)，又出了一位少年將軍呢。”

宋云章回神，盯著惜竹，知道她要說什么話，也不制止她，正要回話，卻聽到一清朗男聲：“可是那位深陷敵軍包圍，卻率領(lǐng)三千將士突圍兩萬大軍；于城墻之上，三箭取敵軍將領(lǐng)首級的有錚將軍。”“那你們郡主可了解他了。”

來人正是寧王世子宋明徹，宋云章的大哥。此時他正一手拎著酒，一手撐著傘，笑著看著宋云章，君子如竹，說得就是這寧王府的大公子了。可宋云章眼里，可沒有她大哥長得怎么樣，氣質(zhì)怎么樣的標(biāo)準(zhǔn)。只是疑問道：“大哥怎么從那邊來了。”宋明徹應(yīng)該也是從皇宮的方向來的才是。

宋明徹說道：“父王最喜禮部張侍郎家的好酒，我特去討一壺來。”禮部侍郎家有祖?zhèn)鞯尼劸品阶樱黄饺绽镝剚砉┳约液葞讐兀f不上特別稀奇，可寧王偏偏好這一口。還有戲稱，因為這酒，寧王府這才與侍郎張家要結(jié)為親家。是了，這張家大小姐正是姜明徹的未婚妻，寧王府未來的世子妃，定了今年十一月完婚。

宋云章想恐怕這取酒是其一，見張家姐姐是其二。哪怕剛剛大哥打趣了她，她也不想理他，繼續(xù)轉(zhuǎn)頭看向了皇城方向。

宋明徹看小妹不理他，便叫人把酒送進(jìn)去，自己則鉆進(jìn)宋云章的傘里，站在宋云章身邊，宋云章忙抬高了傘。

“有錚不是第一次上戰(zhàn)場，從前有軍功但無聲望，如今軍功不少，聲望也有了，皇祖父聽聞有此兒郎，也高興的很，必會封賞。可是，這要娶郡主，可還不夠。”最后幾句，宋明徹是放輕聲音在宋云章耳邊說的。他們都知道，有錚，無名乞兒出身，得宋云章相救，養(yǎng)于寧王府，從前，是以侍衛(wèi)的身份，跟在宋云章身邊的。

宋云章是同著兄長們一起習(xí)武的，后來宋云章有一招式不通，自己在扶花堂練了又練，依舊不解其關(guān)竅。還是有錚看不下去，再練下去都要傷了自己了，于是為宋云章演示講解起來。有錚是宋云章的侍衛(wèi)，和她練的東西不是一個體系。他也僅僅是在她習(xí)武時在旁看著，竟能教宋云章這一招。于是，下一次，宋云章便讓有錚也跟著習(xí)武師傅學(xué)。這才發(fā)掘有錚在武藝上的天賦。后來，宋云章給了有錚一本兵書，有錚的習(xí)武之路，這才正式開始。

有錚也確實沒有辜負(fù)宋云章的期望，甚至被寧王發(fā)現(xiàn)，得寧王賞識，讓有錚隨著他二兒子一起習(xí)武，帶著有錚一起學(xué)兵法。

“我當(dāng)然知道。可他一步一步來，如今已經(jīng)走出最關(guān)鍵的一步，他有能力，有上進(jìn)心、有……目標(biāo)，日后，定大有作為。”

“此次，一去兩年，你怎知他心意如從前。皇祖父必會為他封官賞宅，說不定今日就不跟著回來呢。”也不知宋云徹哪里來了把扇子，輕輕地扇著。

宋云章瞥了他一眼，抬手拍下他的扇子，哪里來的風(fēng)流做派：“我看人可不會錯。”

姜明徹笑了笑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