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茫茫。

法租界燈火通明。

販夫走卒，引車賣漿。

蜂麻燕雀，伺機而動。

在百樂門歌舞廳對面，一個穿著短打衣衫、戴著氈帽的少年，站在路燈照不到的墻邊。

季青陽在等人！

不多久。

一個熟悉的身影闖入視線。

黃金戎下了黃包車，徑直走向百樂門，拉車的車夫伸了伸手，欲言又止。

狗東西，沒給錢！

車夫這一趟算是白干了。

黃金戎并沒有進百樂門里面，他站在門口點了一根煙，東張西望，似乎也在等人。

而季青陽要等的人，就是他。

在麥蘭巡捕房那一個多月時間，季青陽基本摸清了黃金戎的作息規律，此人嗜酒、好色，幾乎每天晚上都來百樂門找女人消遣，經常爛醉如泥被黃包車夫送回去。

一個神志不清的醉酒武者，能發揮出一半的實力都算他厲害，面對同樣實力的清醒武者，幾乎等同于待宰羔羊。

這一局，優勢在季青陽。

大概五分鐘后，一輛汽車緩緩停在馬路邊，汽車后面跟了十幾個穿著黑衣服的幫派成員。

季青陽眉頭一皺，“斧頭幫？”

那些人身后都別著一把锃亮的斧頭。

果然，黃金戎見要等的客人來了，立刻換了副笑臉迎了上去，弓著腰，拉開后排車門，神態十分諂媚。

首先下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一身黑色西裝，梳著锃亮的油頭，穿衣風格像是斧頭幫高層的做派。

隨后，又下來一個留著‘月代頭’、穿黑色武士服的青年，看樣子，應該是東瀛島國人。

這種發型，和如今天朝官員的豬尾巴頭很像，頭頂光禿禿，只看一眼，就會令人生理不適。

那東瀛人下車后，面對彎腰伸手的黃金戎，冷哼一聲，直接無視，徑直走向金碧輝煌的百樂門。

黃金戎老臉一紅，尷尬的笑了笑，一點惱怒的表情都不敢有，轉頭用更諂媚的笑容走向斧頭幫那人，

“原來黃巡長也有乖巧的一面……”

季青陽冷笑道。

此時。

季青陽的目光全在那位日本武士身上，此人不高，但龍行虎步，氣血充盈，氣勢遠遠壓過明勁大成的黃金戎。

就在此人轉頭瞬間，季青陽看清了他的臉，上唇中間有一塊小胡子，領口繡著一朵慘白的菊花。

“該死的東瀛鬼子！”

“先是強占我旅順和大連，近年又蠶食東三省，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斧頭幫和黃金戎，怎么會和鬼子混在一起？”

“如果斧頭幫大佬王亞樵健在，絕不會發生這種事情，賀琛欺師滅祖，著實該殺。”

“……”

黃金戎一行人進入百樂門之后，季青陽心中有底，準備明天去車行租個黃包車，靜等黃金戎上鉤。

突然一陣香風襲來，季青陽肩膀被人拍了下，一轉頭，看見許憐玉風情萬種的臉蛋。

她今晚穿著一件白色繡金旗袍，旗袍緊貼著她豐腴性感的身體，胸前鼓鼓囊囊，臀部飽滿挺翹，露在旗袍外的兩條小腿勻長白皙，腳上踩著一雙漆黑的高跟鞋，整個人充滿了少婦的氣息。

“舅媽……”

“青陽，好巧，你怎么在這？”

“我路過。”

“對了，你父親傷勢怎么樣了？”

“恢復的很好，已經脫離危險了。”

“唉，沒事就好……那天都怪舅媽，我要是不去，也不會出這檔子事情。”

“跟舅媽沒關系，是馬坤該死。”

兩人聊了片刻，許憐玉見季青陽一直看著百樂門，以為他想進去玩玩。

“青陽，你是不是想進去看看？走吧，舅媽帶你進去。”許憐玉抿嘴笑了笑，“不用不好意思，哪個男人不喜歡這種地方。”

季青陽沉默不語。

這種地方，小男孩真的可以來嗎？

不等他多想，許憐玉就牽起他的手，走向百樂門歌舞廳。

季青陽渾身一顫，身上有種異樣的感覺。

舅媽的手，好軟……

“咦，憐玉，這俊小伙誰啊？”

進門后，一個許憐玉熟悉的姐妹問道。

“我表姐家的兒子……”

許憐玉笑著說，“孩子小，沒來過這種地方，我帶他進來長長見識。”

“咯咯……小家伙真結實！”女人浪蕩的一笑，道，“那你們忙啊，我要去包間了……再不去啊，黃巡長可要打人了。”

“黃金戎嗎？”

“是啊，他今晚請了斧頭幫的四爺，還有一個東瀛的武士，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商量什么事情……”

那人走后，許憐玉將季青陽帶到大廳角落的一個位置，蹲在季青陽腿邊莞爾一笑：“青陽，你坐在這看看人家跳舞，舅媽待會要忙呢……”

季青陽臉皮還有些燙紅，不太敢和許憐玉對視，眼睛看向頭頂的水晶燈，應道，“好的舅媽。”

許憐玉抿嘴一笑。

轉了身，搖晃著柳腰去了別處。

……

臨近午夜。

舞池里的男男女女還在搖晃身體。

肉體碰撞，氣氛旖旎。

百樂門里的奢靡生活和外面的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形成巨大反差，令季青陽感覺好不真實。

路有凍死骨，朱門酒肉臭。

季青陽頓時無心玩樂，他趕走了幾波搭訕的妖艷浪蕩女人，仍舊獨自坐在沙發上。

他在等！

等黃金戎喝的酩酊大醉！

如果今晚有下手的機會，季青陽不介意今晚就徹底了結黃金戎，也算為民除一害。

經過馬坤那件事，讓季青陽明白一個道理：敵人總在暗處惦記你，所以，要先下手為強。

殺人，要快！

除掉他，以后在上海灘，季青陽就暫時沒了仇家，父親和母親便可正常的生活。

臨近深夜十二點，黃金戎那一包廂仍然沒有動靜，幾個服務生甚至提了幾瓶酒進去。

一時半會結束不了……

既然今晚不成，那就明天繼續。

總有逮到黃金戎落單的時刻。

當他起身時，不遠處的一個包間門口，吵吵嚷嚷。

只見幾個大腹便便的男人走了出來，每個人都摟著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

其中，就有許憐玉。

來到門口，許憐玉將客人們送上黃包車，另外幾個花枝招展的女人也跟著上了車。

許憐玉嘆了口氣，折返回歌舞廳，臉上的笑容瞬間卸下，變得疲憊無比。

一抬頭，看見季青陽站在面前，許憐玉頓時一哼，尷尬的整理頭發，低頭說道，“青陽，你……還沒回去嗎？”

季青陽點頭，“嗯。”

許憐玉說道：“舅媽下班了……要回去。”

季青陽說道：“哦，舅媽你住在哪，我送你吧……天黑，你一個人回去不安全。”

許憐玉點點頭：“就在西街。”

季青陽點頭：“那好，順路。”

許憐玉明顯聽得出來，季青陽的語氣沒有此前好，她心理暗想，“一定是我的工作讓孩子不喜歡了。”

季青陽今晚準備回漕工巷睡一晚，正好和許憐玉順路。

二人結伴走在法租界的街頭。

此時。

許憐玉的內心十分忐忑，臉皮子漸漸地發燙，沉默的走了百十米后忽然問道，“青陽，你是不是覺得舅媽不是好女人？”

季青陽兩手放在腦后，仰望著星空，大喇喇的走著，突然被問，笑道：“沒有，你不是沒跟那些人回去睡覺嗎……”

許憐玉沒想到他會這么說，嘆了口氣，道：“舅媽干這行也是逼不得已，但舅媽確實從不跟男人回家……”

隨后，她又說道：

“今天艷云住在學校了，不在家，要不然可以讓你們兄妹倆見見呢，艷云這孩子長得隨我……好看，跟你很般配……”

“舅媽，其實我還不想相親結婚，我只想練武……”季青陽誠懇的說道，“對了舅媽，今晚你一個人住嗎？”

許憐玉：“啊是……”

她咽了口唾沫~

我這侄兒怎么突然問這些？

許憐玉低頭看了眼自己性感的身材，以及今晚拉季青陽手時，他那羞羞的反應……腦子里突然蹦出奇怪的想法，“青陽他該不會想……”

許憐玉頓時緊張，心跳加速，銀牙咬著紅潤的嘴唇，支支吾吾的說：“青陽，你……你……有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