曬谷場上的空氣仿佛凝滯了，被幾股截然不同的氣味割據著。

江簡和高海灶臺飄出的，是紅燒魚恰到好處的醬香，混合著蔥姜蒜經熱油爆出的焦香，以及最后撒上那把新鮮蔥花帶來的清新尾調，誘得人食指大動。

他們的另一道清炒時蔬，碧綠油亮，最大程度保留了食材本身的清甜氣息。

還有一盆簡單的菌菇湯，正咕嘟咕嘟冒著熱氣，散發出山野特有的純凈鮮香。

鄒茵夢和林宇帆那邊，則是另一種溫馨醇厚的風格。

臘肉燜飯的米香、肉香交織，扎實而溫暖；一道精心燉煮的土雞湯，金黃清澈的湯面上漂著幾顆枸杞和紅棗，散發出滋補的甘醇；另一道小炒黃牛肉，鑊氣十足，辣椒和香芹的辛香襯托出牛肉的嫩滑，引人垂涎。

黃梓菱和楊堯的組合，帶著一股凌厲的實干風。

爆炒肥腸處理得干凈，嚼勁十足，濃郁的醬香和一絲恰到好處的臟器風味結合得大膽而奔放；

酸辣土豆絲切得極細，酸味尖銳，辣味直接，刺激著味蕾；

還有一道煎得兩面金黃的農家豆腐，蘸著她們特調的辛辣醬汁，簡單卻足夠下飯。

而所有這些美好的、誘人的、正常的食物香氣，都無法完全掩蓋從徐珠晗和陳駿那片區域彌漫開來的、那股難以名狀的、具有強烈侵略性的詭異味道。

那味道像是一場廚房事故后的災后現場：

焦糊的底味揮之不去，濃郁到發苦的醬咸味橫沖直撞，未經處理魚內臟的腥氣在高溫下轉化成的某種腐敗感頑強地摻雜其中，還有那神來之筆的、與咸味詭異交織的過量甜味，以及整顆干辣椒和八角桂皮被胡亂燉煮后釋放出的、過于猛烈卻不融合的香料味……

它們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具有實體般的、令人隱隱作嘔的“氣味烏云”，籠罩著那張擺著三道“杰作”的桌子。

三位被邀請來的老鄉評委已經就座。

一位是之前試圖指導徐珠晗的張大媽，一位是村里做宴席很有名的李老伯，還有一位是面容慈祥、但眼神里透著精明的孫婆婆。

導演拿著喇叭，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好！‘鄉野廚神’大賽最終品嘗環節，現在開始！請評委們依次品嘗四組選手的作品，并從色、香、味、意、形五個方面進行打分！先從……嗯，從江簡和高海組開始吧！”

這個順序無疑是一種仁慈。

三位評委走到江簡他們的桌前，表情立刻舒緩下來。

“這魚燒得漂亮！”李老伯首先贊嘆。

盤里的紅燒魚，色澤紅亮誘人，醬汁濃稠適度，蔥花和辣椒圈點綴得恰到好處，魚肉微微翻起，露出雪白的蒜瓣肉，一看就火候到位。

張大媽夾起一塊魚肉，放入口中，細細品味，不住點頭：“嗯！入味，鮮嫩，一點土腥氣都沒有，醬香濃郁，咸淡正好！好手藝！”

孫婆婆嘗了清炒時蔬和菌菇湯，也露出滿意的笑容：“青菜炒得脆生，油用得不多不少，正好。這湯鮮掉眉毛咯，沒放太多調料，吃的就是個原汁原味?！?

高海在一旁樂得見牙不見眼，用胳膊肘碰碰江簡，小聲道：“聽見沒？江大廚！咱這波穩了！”

江簡只是微微頷首，目光平靜，看不出太多喜悅，仿佛這本就是預料之中的結果。

接下來是鄒茵夢和林宇帆組。

他們的菜式擺盤明顯更花心思。臘肉燜飯裝在竹筒里，打開蓋子熱氣混合著香氣撲面而來；雞湯盛在粗陶碗里，澄澈見底；小炒黃牛肉用青花瓷盤裝著，紅綠相間，很是好看。

“這飯燜得香！”孫婆婆挖了一勺臘肉飯，臘肉的咸香完全融入米粒中，米飯軟硬適中，鍋巴焦香酥脆。

“雞湯燉得功夫足，”李老伯啜飲一口湯，瞇起眼，“肉爛湯醇，回味甘甜，是咱本地土雞的味道?！?

“小伙子刀工不錯，”張大媽看著切得厚薄均勻的臘肉和牛肉，對林宇帆投去贊賞的目光，“這牛肉炒得也嫩，火候掌握得好?！?

林宇帆謙遜地笑笑：“是茵夢調味調得好。”

鄒茵夢臉微紅：“是宇帆火候掌握得準?！?

兩人商業互吹，氣氛和諧美好，評委們也頻頻點頭。

輪到黃梓菱和楊堯組。

她們的菜風格強烈，視覺沖擊力就很大。

爆炒肥腸油光锃亮，酸辣土豆絲堆得像座小山，煎豆腐金黃誘人。

李老伯顯然是重口味愛好者，率先夾了一筷子肥腸，放入口中咀嚼，眼睛一亮：“夠味！處理得干凈，嚼著帶勁，香！”

張大媽嘗了酸辣土豆絲，被酸得瞇了下眼，又被辣得吸了口氣，卻笑著點頭：“這酸辣勁足！下飯！就是醋稍微多了點點?！?

孫婆婆則對煎豆腐情有獨鐘，蘸了醬汁：“豆腐煎得外焦里嫩，醬汁也香，好！”

黃梓菱抱著胳膊，對評委的反應還算滿意。楊堯則默默遞上紙巾給被辣到的張大媽。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攝像機的特寫鏡頭，都聚焦到了徐珠晗和陳駿的那張桌子上。

那三道菜靜靜地擺在那里，卻仿佛自帶音效和污染光環。

三位評委的腳步明顯遲疑了。

張大媽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恐懼和職業操守掙扎的復雜表情。

她可是親眼目睹了那條魚的“誕生”全過程的。

李老伯皺緊了眉頭，鼻子不自覺地在空氣中嗅了嗅，似乎在確認這股詭異氣味的源頭是否真的來自那幾盤東西。

孫婆婆最為鎮定，但眼神里的警惕也顯而易見。

導演憋著笑，努力讓聲音顯得嚴肅：“請評委品嘗最后一組選手的作品。”

徐珠晗迫不及待地拿起一雙干凈筷子（她自己那雙已經沾滿了各種不明物質），殷勤地遞給離她最近的張大媽：“大娘！快嘗嘗我做的紅燒魚！絕對原生態！超級入味！”

那條魚躺在濃稠得近乎凝固的黑褐色醬汁里，焦卷的鱗片倔強地支棱著，偶爾還能看到未被去除的內臟從破開的魚腹中隱約探出頭。

整顆的八角和干辣椒如同礁石般散落在“墨汁”中。

張大媽的手微微顫抖，接過筷子，仿佛接過的是什么危險的化學試劑。

她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明顯的鱗片和香料，在魚背上勉強夾了一小塊看起來……相對正常的魚肉。

魚肉放入口中的那一刻，張大媽的臉部肌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扭曲、痙攣。

極致的、齁死人的咸味如同海嘯般第一個沖擊她的味蕾，緊接著是那死沉死沉、帶著焦苦感的醬味，然后，一股難以言喻的、來自未處理干凈內臟和魚鰓的腥苦味頑強地穿透厚重的調味料，直沖天靈蓋！

最后，一絲極其不和諧的、詭異的甜味如同幽靈般在口腔里游蕩，加重了這種混亂和惡心感。

“嘔——咳咳！”張大媽猛地側過頭，劇烈地咳嗽起來，臉憋得通紅，眼淚都飆了出來。

旁邊工作人員趕緊遞上礦泉水。

她猛灌了好幾口，才勉強壓下那陣翻江倒海的嘔吐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