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巷，“云霓繡坊”的工作室燈火通明，卻彌漫著一種劫后余生般的疲憊和壓抑的憤怒。

繡娘們依舊在繡繃前埋頭趕工，但氣氛明顯不同。白天的聽證會雖然贏了，保住了賬戶，但錦華赤裸裸的惡意和法庭上對方律師那淬毒的眼神，像一層沉重的陰影壓在每個人心頭。針線穿梭的聲音依舊密集，卻少了幾分前幾日的昂揚斗志，多了幾分沉默的堅韌。

辛云坐在電腦前，屏幕上顯示著各大平臺關于“傳統工藝維權”、“小微非遺企業遭遇資本傾軋”話題的討論。得益于行業協會的發聲和她們之前發布的繡制過程視頻，輿論幾乎一邊倒地站在“云霓”這邊。錦華的官微評論區已經被憤怒的網友攻陷，要求其道歉、停止霸凌的呼聲很高。

這算是好消息，是她們用針腳和勇氣在輿論戰場上拼殺出來的空間。然而，辛云的臉上卻沒有太多喜色，反而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凝重和……心不在焉。

她的目光不時飄向放在工作臺上的那部新手機。屏幕暗著。從她發出那條“守住了。謝謝。”的短信后，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沒有回復。石沉大海。

這種沉默，比錦華的律師函更讓她感到不安。

他生氣了？因為她回復得太冷淡？還是……他知道了什么？猜到她可能發現了“云深不知處”的秘密，所以刻意疏遠？

林薇端著一杯熱茶走過來，放在辛云手邊，看著她魂不守舍的樣子，嘆了口氣：“還在想陸律師？”

辛云猛地回過神，掩飾性地端起茶杯：“沒有……我在看輿論。”

“得了吧，你眼睛都快把手機盯穿了。”林薇在她旁邊坐下，壓低聲音，“云云，你跟姐說實話，你跟陸律師……到底怎么回事？他昨天連夜送材料，今天又……那條短信，他肯定一直在關注！還有他那個助理周維，今天下午還特意打電話給我，旁敲側擊地問你從法院回來狀態怎么樣，有沒有被嚇到……這關心也太明顯了吧？”

辛云握著茶杯的手指收緊，滾燙的杯壁也無法溫暖她心底那點冰涼。她該怎么跟林薇說？說那個高高在上的陸律師，就是三年來在她直播間里默默砸錢、精準指點、像個影子一樣存在的“榜一大佬”？說他可能對她抱著一種深沉而隱秘、連他自己都無法坦然面對的感情？

“薇姐，你別瞎猜了。”辛云垂下眼簾，聲音很低，“陸律師……他只是出于公益項目的責任心。而且，他那樣的人……我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

“責任心？”林薇嗤笑一聲，“哪個公益項目的律師會管你手機摔沒摔壞、淋沒淋雨、還特意送藥送手機？哪個律師的助理會這么關心當事人的心理狀態？云云，你騙鬼呢！姐是過來人！陸律師看你的眼神……昨天他沖過來抓住你的時候，那眼神……絕對不一般！”

辛云的心猛地一顫。陸然失控的眼神，滾燙的手掌，嘶啞的喊聲……再次清晰地浮現在腦海。那種濃烈到近乎絕望的情感，絕不是偽裝。

“可那又怎么樣呢？”辛云的聲音帶著一絲苦澀和迷茫，“就算他……就算他真的有什么想法。薇姐，他是誰？衡然律所的合伙人！身家背景深不可測！我們是誰？一個掙扎在溫飽線上的小繡坊！我們之間隔著天塹！而且……”她頓了頓，聲音更輕，“你不覺得……這種被人在暗處默默關注了三年，像個透明人一樣被觀察的感覺……很可怕嗎？”

林薇愣住了，臉上的八卦神色漸漸褪去，換上了凝重：“云云……你……你什么意思？什么叫默默關注了三年？”

辛云看著林薇關切的眼神，心中的防線終于崩塌了一角。她將電腦轉向林薇，點開了那段《蝶戀花》胸針制作的視頻，拖動到關鍵位置，指著畫面邊緣那個模糊的手機屏幕，以及上面清晰可見的彈幕ID——“云深不知處”。

“薇姐，你看這個ID……‘云深不知處’。”辛云的聲音有些發顫，“三年前，我剛開始做直播的時候，他就是我直播間里最神秘的榜一。從不說話，從不露面，但每次我遇到技術難題卡殼的時候，他總會用極其專業、精準的幾句話指點迷津……就像……就像昨天下午，陸然站在這里，看著鳳凰尾羽，說的那番話一樣專業！”

林薇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死死盯著屏幕上那個被放大的ID，又猛地抬頭看向辛云，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你……你是說……陸律師他……他就是‘云深不知處’？！那個在你直播間里砸了幾十萬、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榜一大佬？！”

辛云沉重地點了點頭，淚水在眼眶里打轉：“除了他，我想不出還有誰，能對蘇繡技藝理解得那么深刻，又能擁有那樣的資源和……動機。他電腦里有我的直播回放……昨天周維送手機來，轉告他的話，‘針腳藏好了，線頭就不會散’……這分明就是刺繡的行話！還有今天聽證會上的材料……薇姐，一切都對上了！”

林薇倒吸一口涼氣，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半天說不出話。這個信息量太大了！太驚悚了！一個頂級律所的大佬，竟然是她師妹直播間里潛伏了三年的神秘金主？！

“我的老天爺……”林薇喃喃道，“這……這陸律師……他圖什么啊？暗戀？這也太……太……”她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這種匪夷所思的行為。

“我不知道他圖什么。”辛云擦掉眼角的淚水，聲音帶著一種被看透的無力感和被隱秘情感裹挾的混亂，“我只知道，這種感覺很復雜。我感激他，沒有他昨天的材料，我們今天可能就完了。但我……我也害怕。害怕這種被人在暗處掌控一切的感覺。害怕我們之間這種巨大的、無法逾越的鴻溝。更害怕……如果他真的……那這份感情，從一開始就是不對等的，是建立在隱瞞和窺視之上的。”

工作室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只有繡娘們針線穿梭的細微聲響。

林薇看著辛云蒼白而困惑的臉，心疼地握住她的手：“云云，姐明白了。這事兒……是挺嚇人的。換誰都得懵。但姐覺得，你現在鉆牛角尖也沒用。陸律師幫了我們是不爭的事實，而且是救命之恩。至于他這個人……他藏著什么心思，你得自己去弄清楚。躲著、怕著，解決不了問題。”

她頓了頓，語氣認真起來：“而且，云云，你得想想現在！錦華這次吃了大虧，丟了面子，還被輿論聲討，他們能咽下這口氣？接下來肯定還有更狠的招！這個時候，你跟陸律師之間這層關系……無論是恩情還是別的什么，都是我們手里一張重要的牌！不是讓你去利用他，而是……至少不能把他推開！我們需要他！”

辛云怔怔地看著林薇。她的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她心中的迷霧。

是啊，現在不是糾結個人情感和隱秘過往的時候。錦華這條惡狼還在虎視眈眈，隨時可能撲上來給予致命一擊。陸然，無論是作為“公益律師”還是那個神秘的“云深不知處”，都是此刻“云霓”最強大的盟友和庇護者。

她不能因為自己的恐懼和混亂，就切斷這唯一的依靠。

辛云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她拿起那部新手機，再次點開了與“L”的短信界面。看著那條孤零零的“守住了。謝謝。”，她刪掉了輸入框里猶豫打出的字句，重新輸入：

發件人：辛云

收件人：L

內容：陸律師，今天……謝謝您。材料幫了大忙。錦華不會罷休，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可以……當面請教您嗎？

短信發出。辛云緊緊握著手機，仿佛握著最后的希望和勇氣。這一次，她不再逃避。她要主動走向那片籠罩著她的、名為“陸然”的迷霧，無論是為了“云霓”，還是為了她自己心中那份無法平息的好奇與……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