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正好，翠柳成蔭，這是張裕安成為樂師的第一個年頭，他做樂師沒有什么高雅志趣，無非是想靠一技之長糊口罷了。這次是為將門之子的生辰演奏，周家可是個大戶人家，表現得好的話或許還能多拿點賞錢。同伴都比較看重這次的晚宴，但是張裕安到不怎么在意，就算做湊個熱鬧。

晚宴在夜間舉行，張裕安到的早些，也早些準備，其實對他來說也沒什么可準備的，畢竟演奏的樂師不止他一個，他在里面渾水摸魚也不會被發現。不過這周府里面的風景倒是別具一格，富貴不顯雍容，蕭肅嚴正，張裕安在園子里四下逛著。

忽然，他覺得一塊樹影下面好像有個東西。等他走過去看清了才發現是個人，看樣貌跟他年紀相仿，臉生的卻是頗為俊俏。不過，這人跪在這確實突兀。張嘉元開口：“嘿！公子怎么在這周家夜宴前夕還跪在這啊？”

那個人微微抬頭看了看張裕安，眼神里摻著戒備。

“你是何人？為何在此？”

張裕安揚了揚手里的笛子，“我是今天晚上演奏的樂師。你還沒說你跪在這干嘛呢？”

“習武不佳，家父罰我跪在這思過。”

張裕安聽完嘖嘖稱奇，“那你是周家的公子，怎么生辰之日還被罰跪啊。”

那個人把頭微微低下，半張臉都藏在了樹影的陰霾底下，“今天慶生的是周家嫡子，雖然我們是同一天出生的，但是我是庶子，母親在我出生那天離開人世，平時習武也悟性不高，家父喜歡有作為的孩子。”

“唉，那你也是挺慘的。”張裕安拍了拍這位少年的肩膀，“沒事的，你將來一定會有所作為的。”他又看了看跪著的周家庶子，上前一把拉他起來。

“你這是做什么！”

“這又沒人，人都在晚宴那邊，你傻不傻啊一直跪著，人得有點自己的想法知不知道啊。”張裕安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看著他，“你名字是什么啊，咱們也算認識了。”

“周晏。”

“好了，周公子，既然今天是你的生日，那我不才就為你演奏一曲慶生了吧。”張裕安摸了摸自己手中的笛子，放在唇邊，悠揚婉轉的笛聲飄渺傳出。

在月光映襯的樹蔭下，周晏注視著張裕安微合的雙眼，月輝星星點點灑在纖長的睫毛上，像是為眉眼平添霜雪，讓人心生憐意但又不敢伸手撫去，怕碰壞了這瓷器一般的面頰。單薄的唇瓣有血色由內而外殷染出來，這是比月影清風、悠揚笛聲更為動人的美景。

周晏看的有些出神，笛聲停下也未發覺，只剩樹影婆娑。張裕安側過頭來對上他的目光，“怎么樣？”

周晏回過神來，低垂眉目，“確實動聽。”

張裕安笑了笑，“這是我自己作的，還未取名，公子若是覺得好聽，不如勞煩賜個名吧。”

思緒片刻，周晏看向張裕安說：“《攬月》如何？”

“不錯不錯，攬得月輝，相守佳人。”

“佳人？”周晏微微蹙眉。

張裕安哈哈笑出聲，把笛子收起來，“逗你的，晚宴要開始了，我該干活了，有緣再見吧周公子。”說著就要邁步向前。周晏一把拉住他，“還不知道樂師的名字。”

“張裕安，問了就得記住啊。”

周晏笑了笑，“當然。”

張裕安被那一笑晃住了一下，原來也會露出這種明媚的笑容。

“走了。”

“張樂師，有緣再見。”周晏的聲音在身后傳來，張裕安揚了揚手算作回應，哪有這么多緣，今生怕也就這一面了。

那天晚宴過后，張裕安和其他樂師一樣，并未在周府多做停留。轉眼已是兩年過去了，張裕安沒什么在意的，唯一牽動他心緒的只有那個周家庶子——周晏。這兩年要說平靜也是平靜，天下沒有什么大亂，他自己的日子還是那么過，靠著演奏養活自己。但相比之下，周家算是變了天，去年周父帶著嫡子親臨沙場，難料那日軍中有人私通敵軍，周家父子戰死沙場，只留下一個庶子繼承家業。相傳周家庶子一直武藝不精，但是事實卻與傳言并不相符。周晏管理周家以來，戰無一敗、屢立戰功，用了短短一年時間已經是當今圣上的可靠信臣。張裕安不禁感嘆，短短兩年，對他來說平淡如水，但是對于周晏來說卻是翻天覆地。又快到了他的生辰，這次他接到邀請到周府進行演奏，張裕安不知道現在的周晏又是怎樣的心性。

晚宴當日，張裕安一如那日，沒有為晚宴做什么準備，帶著笛子在園里閑逛。

“張樂師還真是一點沒變，不怎么精于業務。”

張裕安聽見周晏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轉過身去，看見周晏，比之前高了很多，眉宇間少了稚氣，多了成熟，眉目間的棱角凸顯，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今天周將軍可也是大忙人啊，還有閑心來這院子里閑晃？”

周晏踱步到張裕安身旁，“不是有閑心，是心有所指。我只是知道你會來這。”

張裕安笑了，用笛子敲了周晏的肩，說：“這月光還似當年，這人倒是變得油嘴滑舌了。”

周晏笑了笑，沒接張裕安的調侃，看著張裕安說：“既然有緣得以再見，就留下吧。”

“我就是閑人一個，周將軍莫不是留我在這吃白飯？”

“無礙。”

張裕安沒在說話，拿起笛子，放在嘴邊，輕揚的曲調宛轉悠揚，是《攬月》的旋律。周晏笑意更濃，靜靜在旁邊欣賞著曲聲，眼睛卻從未從張裕安的面頰上離開過。

張裕安留在了周府，周晏閑來無事的時候就愛找他待著。張裕安發現周柯宇并不是真正想要功名利祿，倒是喜歡文一點的東西，更是喜歡花草，到了園子里的草木到了盛開之時，是難得的美景。

過了一段悠閑日子，但畢竟周家實力強勁，皇帝怕日久生變故，想盡快能控制住周晏，多次與他提起婚配之事，但周晏都回絕了，總是回絕，皇帝也甚為不悅。

是夜，張裕安正在屋里秉著燭光擦拭笛子，聽見門外有人輕敲。

打開門，是周晏。“裕安，還未歇息？”

張裕安搖了一下手中的笛子，“我擦一下它，你怎么了，很晚了，還不休息嗎？”話是這么說，但還是側身讓周晏進來。

周晏坐下來，看著張裕安，緩緩開口：“皇帝今日又私下和我提起婚配的事了。”

張裕安手下一頓，沒有抬頭看周晏，“那你怎么說。”

“我說我還暫時沒有這個打算，”周晏頓了下，“皇帝說要么早日訂婚，要么就辭官，他不需要控制之外的勢力。”

張裕安放下手中的笛子，終于抬頭看向周晏。

“如果辭官，那你這幾年的努力不就付之東流了嗎？”

周晏握住張裕安放下笛子的手，開口：“沒有付之東流，裕安，我所做的一切，苦練武義、繼承周府、賣命沙場，在朝廷上奪得一席之地，都只是為了，和你的有緣再見。”

“我不過是一個樂師，你何必做這么多，不直接來找我？”

“你說過我一定會有作為的。”

張裕安忽然心下一震，他還未曾想過，自己還讓人這么惦念過。他自出生以來也未曾見過自己的父母，幸有一個上了年紀的樂師收養了他，他也就在那地方長大，師傅教他奏樂，他只對笛子情有獨鐘，最后也就靠著它生活。多少年都是如此平淡過去了，現在竟然有人為了自己做到如此。

“我們離開這吧，我辭官，我們去一個清凈的地方，度過余生。”周晏握著他的手微微收緊。

張裕安看著周晏，一滴眼淚從眼尾劃過，“你不后悔嗎？”

周晏抬手輕輕拭去眼淚，輕聲說：“我最初的目的達到了，想要的人就在我身旁，此生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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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次日清晨，周晏遣散了家奴，周府里的人漸漸都離去，最后只剩下張裕安和周晏兩個人。簡單的收拾好行李，門外的馬車已經備好，看著安靜的周府，張裕安忽然想再去那園子里看一眼。周晏跟在張裕安身后，來到那棵樹下，枝葉茂密，當晚的場景仿佛就在眼前重現，那個略顯稚氣的少年和一個玩味灑脫的樂師，月色清明，笛聲悠揚。

“你也后就得跟我相伴此生了，現在后悔還來得及。”周晏看著張裕安說。

“攬得明月，相守佳人，此生無憾。”張裕安拉起周晏的手，笑意浮現在那張不染塵俗的臉上。

“走吧。”

馬車緩緩前行，周晏趕著馬車，張裕安靠著坐在旁邊，吹起那個熟悉的旋律，笛聲悠揚，路途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