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頭，水泥廠的副廠長辦公室里，朱煥軍正焦躁地來回踱步。

那張國字臉上滿是不安。

桌上的枸杞茶已經涼透了，他卻一口都沒心情喝。

“廠長，您找我？”車間主任王建國推門走了進來，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已經察覺到，今天的朱副廠長，情緒很不對勁。

朱煥軍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窗邊，看著樓下水泥廠里那些忙碌的工人，眼神陰鷙。

“建國，你馬上去給我打聽一下。”他緩緩開口，聲音壓抑。

“今天下午，鎮派出所是不是抓了一伙人？在一中附近。”

王建國愣了一下，不知道副廠長為什么突然關心起這種混混打架的破事，但還是立刻點頭應下：

“好，我這就去。我有個鄰居就在派出所當聯防隊員，我去問問他。”

王建國的效率很高，不到半個小時，就滿頭大汗地跑了回來，臉上還帶著幾分古怪的神色。

“廠長，打聽清楚了。”他喘著粗氣。

“是抓了一伙人，帶頭的叫趙德光，外號光頭，是咱們鎮上出了名的地痞！

聽說……聽說他們不光是聚眾斗毆，還牽扯上半個月前那起班車搶劫案了！

現在這案子，已經驚動了縣里，說是要成立專案組，嚴查到底！”

“什么？！”朱煥軍只覺得腦子里嗡的一聲，眼前一黑，差點沒站穩，幸好及時扶住了辦公桌。

搶劫案？專案組？

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只是想找人教訓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然會捅出這么大一個簍子！

光頭那幫人，他雖然用過幾次，但一直覺得他們就是一群只敢敲詐勒索、收收保護費的上不了臺面的混混。

誰能想到，他們竟然還敢持械搶劫！

這可是掉腦袋的重罪！

“那個叫陳源的小子呢？”朱煥軍的聲音都在發抖。

“他沒事。”王建國搖了搖頭。

“聽我那鄰居說，他和他那個女同學，是作為受害人和報案人，去派出所錄的口供。

而且，好像還是他們設計，配合派出所，才把光頭那伙人給一網打盡的。

現在，派出所那邊，都把他們當成見義勇為的英雄學生了。”

“英雄……”朱煥軍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感覺自己臉上像是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他現在終于明白了。

從頭到尾，他都被那個叫陳源的小子給耍了！

什么引蛇出洞，什么將計就計，這小子，根本就不是個愣頭青，他分明是只成了精的小狐貍！

他早就猜到自己會報復，所以提前就挖好了坑，等著自己往里跳！

一股刺骨的寒意，從朱煥軍的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怕了。

他不是怕陳源，而是怕光頭。

光頭知道他太多見不得光的事情了。

這些年，幫他擺平競爭對手，幫他恐嚇釘子戶，甚至幫他處理過一些廠里的意外。

這些事，隨便抖摟出一件，都夠他喝一壺的。

現在光頭因為搶劫案被抓了進去，面對十年起步的大牢，為了減刑，他會怎么做？

朱煥軍不敢再想下去。

揮了揮手示意王建國出去。

然后，像一灘爛泥一樣癱坐在老板椅上。

不行，絕對不能讓光頭開口！

他抓起桌上的大哥大，手都在哆嗦，撥出了那個熟悉的傳呼機號碼。

“您呼叫的用戶暫時無法接聽……”

他又撥了幾個光頭手下的號碼，無一例外，全都關機了。

徹底完了。

朱煥軍感覺一股巨大的恐懼從心底升起。

不行，必須想辦法，必須把光頭給撈出來！

或者，讓他永遠閉嘴！

可怎么撈？

直接去找林海伍？這人之前他就接觸過，軍人出身他就是茅坑里的石頭，油鹽不進，要是貿然上門，不等于是不打自招嗎？

找市里的李科長？

朱煥軍的腦海里，閃過這個念頭，但隨即又被他自己給否定了。

李科長上次因為舉報信的事，已經對他敲過警鐘了。

現在自己又惹出這么大的麻煩，去找他，不是找罵嗎？

說不定，他為了撇清關系，還會第一個把自己給賣了。

一時間，朱煥軍發現，自己那些平日里引以為傲的關系網，在真正的危機面前，竟然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擊。

他在辦公室里焦躁地走來走去，最終，將目光鎖定在了桌上那份新生產線的采購清單上。

錢！

對，只有錢！

只有錢，才能通鬼神！

深吸一口氣，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決定，眼神里重新燃起了瘋狂的光芒。

……

鐵三角精修工作室里，那盞昏黃的白熾燈下，四顆年輕的腦袋，正湊在一起，研究著一塊小小的覆銅板。

“不行，這條線畫得太粗了，腐蝕的時候容易斷。”

林秀云拿著鉛筆，在那張草圖上輕輕地畫了一個叉。

“可再細，我這手就抖了。”

排骨苦著臉，他感覺自己這兩天握著記號筆的時間，比握著筷子的時間都長。

“我來試試。”林秀云接過記號筆，屏住呼吸，在那塊光滑的覆銅板上，小心翼翼地畫了起來。

她的手，又穩又巧，畫出的線條，纖細而流暢，就像印刷出來的一樣。

“嫂子，你這手絕了！”小蛇在一旁看得是嘖嘖稱奇。

“你這不去當個畫家，真是屈才了。”

林秀云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臉頰微紅，嘴上卻不饒人：

“少貧嘴，快去把那盆腐蝕液給我端過來，注意點，別濺到身上了。”

“得嘞！”

陳源則在一旁，充當著技術顧問和后勤部長的雙重角色。

憑著前世那些零零散散的記憶，給他們講解著三極管的放大原理，講解著電容和電阻在電路中的作用。

雖然很多細節他也記不清了，但前世他就是靠著這些發家的，而且還是從基層干起來的，啥都懂。

經過了無數次的失敗，當他們終于成功地蝕刻出第一塊可以使用的簡易功放電路板時，整個工作室都沸騰了。

排骨小心翼翼地將從廢舊電器上拆下來的三極管、電阻、電容，一個個地焊接到那塊小小的電路板上。

當他把這塊凝聚了四人智慧和汗水的電路板，接入那臺夏普收錄機，并且成功地讓喇叭里傳出比之前更加震撼、更加澎湃的音樂時，四個人都激動地跳了起來，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

那一刻，他們感受到的，不僅僅是成功的喜悅。

更是一種，將命運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