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五月五，黃道吉日。

“嗷——！”

腥風裹著熱浪掃過脖頸，時硯猛地矮身，那只覆著黑鱗的獸爪擦著他頭皮拍在石壁上，碎石飛濺。他連滾帶爬撲到一塊巨石后，剛喘口氣，后背就被追來的勁風掀得離地半尺，重重撞在石棱上。

是那頭盤踞在黑風谷的鱗豹！獠牙上掛著的涎水滴在地上，蝕出一個個小坑。時硯摸遍全身，只有半塊啃剩的麥餅和砍柴刀——刀刃昨晚磨了半夜，此刻卻在豹妖的鱗甲上劃出道白印。

他咬碎牙往嘴里咽，反手將麥餅狠狠砸向豹妖眼睛，趁著對方偏頭的瞬間，抓起身旁一塊帶尖的石片，迎著獸爪沖過去。石片刺中豹妖前腿關節，卻被鱗甲彈開，他自己反倒被尾巴抽中胸口，像片葉子似的飛出去。

喉頭涌上腥甜，時硯盯著步步逼近的豹妖，手指摳進地面的碎石里。他不能死在這兒，九宸仙宗的地盤就在前面那片云霧里，只要到了九宸仙宗的地盤這只妖獸就不能傷他性命了。

“嘿嘿嘿……”

鱗豹的喉間滾出黏膩的低笑，涎水順著獠牙滴落，在青石上蝕出細密的坑洞。它那張與凡豹截然不同的臉上，妖異的豎瞳里跳動著貪婪的光，裂開的嘴角幾乎咧到耳根：“這般鮮活的血肉又富含靈氣，正好給本大王補補修行。”

人言從獸口吐出，帶著股腥臊的寒氣，撞得時硯后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心里泛起一陣苦澀。能口吐人言的妖獸，至少是修出了靈智的老怪，以他這副毫無修為的凡胎，怕不是連塞牙縫都不夠。

十六年前從藍星跌進這個世界，父母早亡，他像條野狗似的在街巷里刨食長大，好不容易活到現在，還沒來得及看看傳說中的仙山云海，就要成了妖獸的點心？

時硯攥緊了那已不再鋒利的砍柴刀，指節泛白。他不是氣命運不公——這世道本就如此，蕓蕓眾生，誰不是在刀尖上討活？

可他不甘心。

他忘不了小時候在江邊見過的那一幕：一條鱗甲尚未完全蛻盡的蛟龍，為了逆江化龍，硬生生翻攪得山洪滔天，巨浪里滿是它掙斷舊鱗的血沫。雖然后來被路過的劍修一劍斬斷了化龍道，那人單掌撫平江水時，衣袖翻飛間露出的，分明是與蛟龍同樣不肯低頭的鋒銳。

連畜生都在搏一個未來，他憑什么要認命？

時硯猛地抬頭，迎面撞上鱗豹撲來的腥風，那風里裹著腐肉的酸臭，幾乎要嗆得他窒息。他將那柄磨得發亮的砍柴刀攥得更緊，指腹深深嵌進粗糙的木柄里，借著這股力道壓下心頭的戰栗——哪怕知道勝算渺茫，也總得拼上一把。

刀鋒還沒來得及劃破空氣，鱗豹那覆著黑鱗的巨爪已帶著破空聲拍來。“哐當”一聲脆響，砍柴刀像片枯葉般脫手飛出，撞在巖壁上斷成兩截。時硯只覺手臂一陣發麻，整個人被震得后退半步，后腰重重磕在樹樁上，疼得他眼前發黑。

絕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他緩緩閉上眼，十六年的漂泊生涯在腦海里飛速閃過：街角討來的半個冷饅頭，冬夜里蜷縮過的破廟，還有曾偷偷扒著馬車縫隙看到的、那一閃而過的流光溢彩……他這一生，沒做過惡事，卻終究逃不過淪為妖獸口糧的結局。屬于他的故事，連序章都沒寫完就要倉促落幕了。

“嘿嘿，就你這細皮嫩肉的，給那小豹子塞牙縫都嫌不夠。”

一聲帶著幾分癡氣的輕笑突然炸開，話音未落，時硯只覺得狂風驟起，吹得他幾乎站立不穩。緊接著，一股濃烈到嗆人的血腥味涌進鼻腔，那氣味混雜著溫熱的血沫，濺得他臉頰微涼。

他猛地睜眼，只見剛才還囂張無比的鱗豹正捂著后腿在地上瘋狂打滾，原本完好的左后肢此刻血肉模糊，露出森白的骨茬。而地上那灘不斷蠕動的肉醬里，依稀能辨認出半截毛茸茸的尾巴——顯然是剛才偷襲鱗豹的東西，卻被更快的手段碾成了肉泥。

“小子，嚇傻了？”

清冷的女聲在頭頂響起。時硯僵硬地抬起頭，撞進一雙慵懶的美眸里。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眼睛，瞳仁深處仿佛疊著三重虛空，眨動間似有星辰被吞入，又有山河自眼底流淌而出，明明亮得驚人，卻偏生蒙著層漫不經心的淡漠。

他下意識咽了口唾沫，喉結滾動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山林里格外清晰。心神正被那雙奇眼勾得發怔。

“嗬嗬——！”

震耳欲聾的豹嘯炸響，一道遮天蔽日的黑影伴隨著狂風襲向二人。時硯瞳孔驟縮，那竟是鱗豹不知何原因發狂了！血盆大口中獠牙閃著寒光，顯然是剛才被激怒了。

“仙子小心！”他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甚至忘了自己根本沒有保護別人的能力。

白衣女子卻連頭都沒回，她垂在身側的手輕輕一抬，那柄還在滴著血的長劍便自行飛出。銀亮的劍光在林間劃出一道殘影，快得讓人看不清軌跡。

豹妖撲到半空的身軀猛地一頓，仿佛被無形的屏障定住。下一秒，一道細密的血線從它額頭蔓延到尾椎，“噗嗤”一聲，龐大的身軀竟從中裂成兩截，重重摔在地上，發出震得地面發顫的巨響，滾燙的血濺了時硯滿褲腿。

染血的長劍在空中打了個旋，乖巧地飛回女子身后，劍身上的血珠順著鋒刃滑落，滴在草葉上瞬間凝成冰晶。

時硯張著嘴，半天沒合上。他看著地上還在抽搐的虎妖尸身，又看了看女子身后那柄平平無奇的長劍，只覺得舌頭像是打了結——那么兇悍的虎妖，竟然真的被一劍劈成了兩半？

白衣女子忽然蹲下身，冰涼的指尖毫無預兆地掐住他的下巴，左右轉著看了看，像在打量什么稀奇物件。她的指甲泛著淡淡的玉色，力道卻不小，捏得時硯下頜有些發疼。

“牙口倒是整齊，模樣也還算周正?！彼砷_手站起身，語氣里帶著點漫不經心的指點，“聽我一句勸，別再往這些深山里鉆了，趁著年輕，找個家底厚實的小姐嫁了，安穩過一輩子比什么都強。”

她起身時，衣襟微動，時硯眼角余光瞥見那驚人的弧度，臉頰猛地一熱。這臺詞……怎么聽著像是市井里媒婆說親的調調？

小劇場:小時硯經常見到王寡婦洗澡時的流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