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試營業這天，莊韻站在“嶼浪酒吧“門前，她本不打算來的。

陳嶼離開沙灘后，她回到潮汐小院，發現廚房確實一片狼藉。水管爆裂導致整個后廚積水，陳幸和陳嶼忙得滿頭大汗。

莊韻卷起袖子準備幫忙清理，卻被陳幸推了出來

那天，陳嶼問她平時喝不喝酒，莊韻回答說：“還可以，偶爾吧。”

這話是對生人的有所保留。

其實，還可以是很愛，偶爾吧是經常。

對于莊韻來說，在辛辛苦苦當完牛馬的一天，下班最大的盼頭就是回家打開冰箱的那一刻。

一瓶冰鎮的酒，幾樣小吃零食，平板放著心愛的綜藝，躺著云朵般柔軟的沙發。在酒精的作用下，大腦思維逐漸遲緩，神經松弛，連帶整個人也放松下來，這是她最有效的解壓放松方式。

莊韻推開了厚重的木門，木門后的喧鬧從門縫中擠出，侵占她原本安靜的四周。

酒吧內部比她想象中寬敞。原木風格的裝修，墻上掛著漁網、浮標和老照片，天花板吊著幾艘模型漁船。最引人注目的是長達十米的吧臺，用整塊船木打造，表面保留著天然的紋路和結疤。

吧臺前已經坐了十幾個人，有她認識的陳幸、周齊、蘇桐和秦默，也有幾個陌生面孔。陳嶼站在吧臺后，正在搖晃調酒器，白襯衫的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

“阿韻！”陳幸興奮地揮手，“快來嘗嘗我哥的特調！”

莊韻走過去，在蘇桐旁邊坐下。陳嶼抬頭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揚：“沙灘畫家。”

“水管修理工。”她回敬道，引來周圍一陣笑聲。

陳嶼放下調酒器，從吧臺下拿出一個玻璃杯，倒入琥珀色的液體，推到莊韻面前：“歡迎酒，'海風'。”

莊韻端起杯子，淺嘗一口。清爽的檸檬味首先席卷味蕾，隨后是淡淡的迷迭香和某種她說不出的海洋氣息，最后留下一絲若有若無的咸味，真的像喝下了一口海風。

“甜甜咸咸的，很好喝。”莊韻豎起大拇指稱贊，“這咸味是...？”

“海鹽噴霧。”陳嶼解釋，“是噴在杯口的，不直接加在酒里。”

“花里胡哨。”一個低壓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莊韻轉頭，看到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大步走來，身后跟著兩個穿正裝的年輕人，“搞這么多噱頭，不如想想怎么回本！”

酒吧里的歡快氣氛瞬間凝固。但陳嶼的表情沒變。

“周總。”他平靜地說，“正好請您品鑒我們的招牌系列。”

周總哼了一聲，在吧臺最末端坐下：“我投錢不是讓你玩調酒的，陳嶼。下個月市領導來考察，你的二期工程連影子都沒有！”

莊韻悄悄觀察著這個周總。他約莫五十出頭，梳著一絲不茍的背頭，手腕上的金表在吧臺燈光下閃閃發亮，與周圍的海邊休閑風格格格不入。

“二期設計圖已經通過了，”陳嶼的聲音依然平穩，“但您要求的高爾夫練習場不符合海濱保護條例。”

“條例是死的，人是活的！”周總拍了下桌子，“你看看隔壁清水灣，人家怎么就能建？”

陳嶼沒有接話，而是轉身從酒架上取下一瓶龍舌蘭。莊韻注意到他的動作比剛才更加用力，調酒器碰撞的聲音在突然安靜的酒吧里格外清脆。

“周總先嘗嘗這個。”陳嶼推過去一杯深藍色的液體，“'深海'，用藍藻提取物調的色，有機零添加。”

周總不情愿地抿了一口，表情略微松動：“也就還行吧。但我要說的是....”

就在這時，酒吧的燈光突然閃爍幾下，然后徹底熄滅。黑暗中傳來幾聲驚呼和玻璃杯碰撞的聲音。

“估計是又跳閘了。”陳嶼的聲音從吧臺傳來，“周齊，去看看電箱！”

莊韻坐在原地，眼睛逐漸適應黑暗。當視覺被遮擋時聽覺就會格外的敏銳，她清楚的聽到身邊的蘇桐小聲抱怨和秦默摸索手機的聲音。

一束光從吧臺后亮起。陳嶼舉起手機閃光燈，光線映在他的臉上，勾勒出深邃的輪廓。他環顧四周，似乎在找一個有緣人，目光在掃到莊韻時停了下來。

“能過來幫我一下嗎？”他誠懇的問，“幫我舉下手機。”

莊韻遲疑了一下，便走了過去。她站近陳嶼身邊，空氣中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木質香氣，混合著薄荷和酒精的味道，不自覺心跳得有點快。

“拿著這個。”陳嶼遞給她一個玻璃杯，他們的手指在黑暗中有短暫相觸，好像在挑撥著莊韻混亂的心。

在手機光的照射下，陳嶼熟練地往調酒器中加入冰塊、朗姆酒、少許糖漿和幾種莊韻不認識的液體。他的動作流暢而精準，即使在微弱的光線下。

“為什么要加柑橘汁？”莊韻忍不住問。

“酸甜平衡，象征潮汐的起伏。”陳嶼耐心回答，“但我覺得還缺了什么...”

“缺記憶點。”莊韻脫口而出，隨即有些尷尬，“抱歉，職業病。”

陳嶼停下動作，抬頭看她：“什么職業？”

“以前是廣告公司的，”她輕聲說，“做市場推廣。”

手機光線下，她看到陳嶼的眼睛亮了起來：“那你說一下缺什么？”

莊韻沒想到他會認真詢問，思考了幾秒：“這杯酒有故事（潮汐的意象），但缺少一個讓人一喝就能記住的'爆點'。”

莊韻指了指他手邊的瓶子，“如果用海藻糖漿代替普通糖漿，會不會更有'海'的感覺？”

陳嶼盯著她看了幾秒，突然轉身從架子上取下一個小瓶子：“試試這個。”

他往調酒器中倒入少量透明液體，然后用力搖晃。倒出的酒液在手機光下呈現出奇幻的漸變藍色，從頂部的淺藍逐漸過渡到底部的深藍，像是一杯微縮的海洋。

“嘗嘗。”陳嶼端起杯子向莊韻遞去。

酒液入口，首先是清新的柑橘味，隨后是濃郁的海鹽和某種礦物質的香氣，最后留下淡淡的甜味，確實像是經歷了一次潮起潮落。

“太棒了，有點意象了。”莊韻興奮地說，“這甜味是...？”

“海葡萄提取物。”陳嶼的聲音也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只有云帆村東岸才有的一種藻類。”

“你應該給它起個名字。”莊韻建議。

陳嶼思考了片刻：“那就叫'潮汐'吧。”

是個好名字，潮汐是自然寫給大海的詩，就像是海洋與陸地的私語。

此時，酒吧的燈光突然重新亮起，刺得莊韻瞇起了眼。當她再次睜開時，發現整個酒吧的人都在看著她和陳嶼，表情各異。

陳幸一臉促狹，蘇桐挑眉微笑，周總則皺著眉頭。更尷尬的是，她這才注意到自己幾乎貼著陳嶼站在吧臺后，而他的一只手還扶在她腰后，主要是怕她在黑暗中絆倒。

他的手指偶爾擦過她的后背，即使隔著布料也能感受到溫度。莊韻僵直著背，突然非常慶幸自己今天穿了這條露背上衣，不然就錯過這個和帥哥親密接觸的情節了。

陳嶼輕咳了兩聲，“不好意思，剛剛斷電是小店的失誤，影響了大家的興致，今天酒吧開業，作為補償今晚酒水打7折，隨帶送大家一杯新調。希望大家吃好喝好！”

“那我們就不客氣了！今晚嶼哥請客，大家不醉不歸！”秦默舉杯幫忙調節氣氛。

大家見狀也紛紛舉杯，把剛剛的小插曲拋擲腦后，一切回歸正常。周總見狀沒有再多說，提前離場，留下他們年輕人自娛自樂。

“你知道怎么搖調酒器嗎？”陳嶼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

“理論上知道。”莊韻回答。

陳嶼輕笑一聲，站到她身后，雙手覆在她的手上引導動作：“手腕用力，不是手臂。對，就是這樣。”

他的胸膛幾乎貼著她的后背，呼吸拂過她的發絲。莊韻能聞到他身上愈發明顯的酒精和海洋氣息，莫名地令人安心。

“你學得還挺快。”陳嶼松開手，“以前做過？”

莊韻是個酒精癮，沒怎么學過，但喝過不少。有句老話，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吧？但在帥哥面前還是要表現得小女人一點點。

“只看過電影。”莊韻努力讓聲音保持平穩，“我平時只喝紅酒。”

“紅酒...”陳嶼若有所思，轉身從架子上取下一瓶紅酒，“試試這個，本地小酒莊產的，用海邊葡萄園的葡萄。”

他倒了一點在杯子里遞給她。莊韻嘗了嘗，驚訝地發現口感比她想象中復雜得多，初始是濃郁的果香，隨后是微妙的礦物質味道，最后留下淡淡的咸味，她喝過的紅酒不少，這瓶算得上佳等。

“這...太神奇了。”她盯著酒杯，“像是喝下了一片海邊的葡萄園。”

陳嶼笑了：“這正是釀酒師想要的效果。”他頓了頓，“你味覺很敏銳。”

“哈哈，職業需要。”莊韻不自覺地放松下來，“我以前負責過酒類品牌，嘗過不少...”

她突然停住了，意識到自己差點說漏嘴。

陳嶼似乎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但沒有追問，只是遞給她一杯新調好的“潮汐“：“給，這次怎么樣？專業意見？”

莊韻接過酒杯：“顏色很吸引人，但如果在杯口加一圈細海鹽，視覺效果會更突出。”

“聰明。”陳嶼立刻拿來海鹽罐實驗，“像這樣？”

“再細一點，不均勻才有自然感。”

兩人就這樣配合著調制了一批“潮汐“，很快成為當晚最受歡迎的飲品。

蘇桐喝了兩杯后開始教秦默跳探戈，陳幸和周齊在角落甜蜜地依偎著，連幾個陌生客人也加入了歡樂的氛圍。

莊韻發現自己竟然在享受這種忙碌的感覺。在廣告公司，她總是坐在會議室里討論數據和策略，很少有機會直接參與產品的制造過程。

而在這里，看著一杯杯“潮汐“被送出吧臺，聽到客人們驚喜的贊嘆，有種奇妙的滿足感。

“你挺適合這里的。”陳嶼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莊韻抬頭，發現他正專注地看著她，琥珀色的眼睛在吧臺燈光下顯得格外溫柔。

“是嗎？”她不自在地轉動手中的抹布，“我只是提了點小建議...”

“不，是你看待事情的方式。”陳嶼遞給她一杯水，“市場視角和本地特色的結合，這正是云帆村需要的。”

莊韻接過水杯，驚訝地發現里面加了兩片檸檬，正是她平時喝水的習慣。她不確定陳嶼是什么時候注意到的這個細節，但心里暗暗自喜。

“周總想要的是千篇一律的度假村，”陳嶼繼續說，聲音低沉，“但我想做的是能體現云帆村靈魂的東西。就像這杯'潮汐'...”他舉起酒杯，“沒有這片海，它就不存在。”

莊韻望著他堅定的側臉，突然理解了陳幸說的“固執又老派“是什么意思。

在這個追求快錢的時代，陳嶼的堅持顯得尤為珍貴。

“你會成功的。”她輕聲說。

陳嶼轉頭看她，嘴角微微上揚：“有廣告專家幫忙，希望更大一些。”

莊韻剛想回應，陳幸突然擠到兩人中間：“哥！剛剛陸辰問能不能用'潮汐'當咖啡館的夏季特飲？”

陳嶼看向莊韻，挑眉詢問。

“我沒意見。”莊韻笑著說，“不過建議改名叫'咖啡館潮汐'，調整一下甜度。”

時間飛逝，轉眼已近午夜。客人們陸續離開，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回了小院，只剩下陳嶼、莊韻和幫忙收拾的陳幸、周齊兩口子。

“今天多虧有你。”陳嶼邊擦著吧臺邊對莊韻說，“特別是'潮汐'的創意。”

莊韻正在清點酒瓶，聞言搖搖頭：“我只是提了個想法，實現它的是你。”

“嘿，你們倆別互相吹捧了。”陳幸插嘴，手里拿著筆記本，“阿韻，我哥死腦筋，你能不能幫他看看這個？周總要的二期方案。”

莊韻好奇地接過筆記本。翻開第一頁，上面是手繪的平面圖，標注著“云帆村文化休閑區“的字樣。

設計很用心，包括一個小型海洋文化博物館、手工藝品市集和露天劇場，但排版和表達確實有些凌亂。

“我可以提些建議。”莊韻合上筆記本，“不過需要更多背景資料。”

“明天下午有空嗎？我帶你去二期工地看看。”陳嶼詢問。

“好啊。”莊韻答應得比預期中爽快。

回潮汐小院的路上，月光照亮了石板小路。陳幸和周齊走在前面，不時竊竊私語，而莊韻和陳嶼則保持著禮貌體面的距離跟在后面。

“謝謝你今天的幫忙。”陳嶼先打破尷尬。

莊韻輕笑：“哎呀，不用再道謝啦，我又沒做什么，要是真想報答我，多請我吃幾頓海鮮大餐。”

“哈哈哈，好，都滿足你。”陳嶼笑了。

他們沉默地走完了剩下的路，但這次的沉默不再令人尷尬，反而有種奇怪的舒適感。

回到房間，莊韻站在陽臺上，望著遠處漆黑的海面。手機依然關著，但她已經不像昨天那樣焦慮了。今天發生的一切，黑暗中的調酒、關于“潮汐“的討論、陳嶼談論云帆村時眼中的光芒，都讓她感到一種久違的活力。

床頭的小貝殼風鈴再次被夜風吹動，發出清脆的聲響。莊韻走過去，輕輕碰了碰它，突然想起什么，從包里掏出那張寫了一半的便簽。

她翻到背面，繼續寫道：

“第二天，在黑暗中創造了一杯名為'潮汐'的酒。PS：他的眼睛在手機光下像琥珀。“

將便簽重新釘回留言板后，莊韻躺在床上，聽著海浪的聲音，再次沉入了無夢的睡眠。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