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真德秀這些理學大拿，其實讓趙耘有些不知如何應對。

畢竟在后世的一些說法里，理學，那就是害的華夏近代以來落后的罪魁禍首，簡直是妖魔一般的東西。

根據趙耘的刻板印象，玩理學的應該只會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什么三綱五常，什么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而且，這真德秀他們當初被貶，不就是因為要給趙竑平反嗎？自己如今好不容易召他們回來，他們還會不會再頭鐵一次？

為此，趙耘還特意去詢問了史彌遠。他是真的不知道如何與這些理學大拿相處。

史彌遠卻這樣回答：

“陛下不必擔憂。這些道學先生們啊，他們講究君為臣綱，其實最是尊重陛下。”

“臣以為，他們先前要為趙竑平反，其實更多的是為了他們的思想追求，也就是重現舜寬恕象的佳話，效仿上古先賢的故事。”

“但君為臣綱，始終是他們最大的幾個追求之一。墨子曾言，利中之取大，害中之取小也。”

“臣覺得，為了守住君為臣綱的底線，他們是可能放棄平反趙竑的。”

恪守君為臣綱？反對禮崩樂壞？

怎么感覺，有點傲嬌呢？

或許，用自己身為穿越者特有的厚臉皮，可以讓他們無話可說？

選德殿中。

趙耘終于見到了這位名留青史的能臣。

真德秀面容清瘦，即使面帶笑容，神情也透露出幾分冷峻。

他的皮膚也略有些黑，身子骨看上去十分結實。

這副模樣，總是讓趙耘聯想到前世學生時代見過的一些不茍言笑的老教授。

即便自己是君主，而他是臣子，但趙耘依然覺得從對面傳來的壓迫感十足。

就好像，他是一名嚴師，而自己是他手下一名頑皮淘氣的學生一樣。

只聽真德秀不卑不亢道：

“臣以待罪之身，蒙陛下大赦，有幸復職回京。臣叩謝陛下之恩！”

隨后，真德秀的語氣更帶上了幾分鋒芒：

“臣有一言要諫與陛下。”

“陛下若要銳意中興，臣以為，陛下要把正心誠意作為第一要務。要從遠離美酒美色、聲色犬馬開始做起。”

趙耘：“……”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這些理學大家，只要奏對就免不了勸自己正心誠意、修身齊家。

“對于巴陵縣公，西山先生如何看？”

趙耘試探地問道。由于真德秀此時才剛剛回京，還沒有具體官職在身。趙耘索性就用他的號來稱呼他。

真德秀低頭嘆了口氣，而后毫不退讓道：

“這件事，陛下問問多少次，臣還是一樣的答復。”

“臣懇請陛下效仿古之賢者，寬恕巴陵縣公的過錯。恢復他濟王的封號，并為他過繼子嗣，確保他這一脈不會斷了香火。”

趙耘有些默然。

真叫人頭大！

看來，只能用一些比較潑皮無賴的法子了。

趙耘故意瞥了眼一旁的起居郎，也就是負責記錄皇帝言行舉止的官員。又看向真德秀。

真德秀有些疑惑，官家怎么怪怪的？他也學著趙耘，瞥了眼起居郎。

兩位大佬輪番投來目光，直看得起居郎心里一陣發毛。

趙耘隨后愁眉苦臉道：

“西山先生要知道，朕也有朕的苦楚。”

“不是所有人都像西山先生一般高風亮節。若貿然為巴陵縣公平反，朕恐怕會有一些宵小乘勢霍亂朝堂。”

真德秀陷入了沉默，眼神中閃過一些掙扎。他渾身透露出的鋒芒也少了三分。

趙耘心中暗喜：有戲！

便又更進一步，繼續道：

“對于巴陵縣公一事，為了朝堂的安寧，朕卻是不能有絲毫讓步！”

“西山先生莫要讓朕苦苦相求。”

“畢竟，西山先生也不想，朕與西山先生君臣失序的事情被載入史冊吧？”

趙耘說的隱晦，語言也頗為委婉，卻帶上了幾分威脅。

所謂的君臣失序是什么呢？

在理學大家們看來，君主過分親近臣子，失去了一些身為君主的威嚴，比如與臣子稱兄道弟，那也算君臣失序。

真德秀看向趙耘。

他覺得趙耘似乎想要起身。

真德秀又看向一旁的起居郎。

起居郎雖然看上去哆哆嗦嗦，縮頭弓背，但手里捏著的毛筆到底是沒有放下。

真德秀徹底凌亂了。那股咄咄逼人的氣勢也完全一掃而空。

趙耘暗笑：原來，這位理學大拿，這么好拿捏？

心中有追求的人，就是不一樣。

這算不算君子可欺之以方？

看來這個時代，理學方興，理學家們始終有自己的堅持。

至少，眼前的真德秀，絕對算不上“滿口仁義道德，行事骯臟齷齪”。

只聽真德秀嘆了口氣道：

“臣明白了……陛下何須如此？”

“臣三緘其口，就是了。”

這意思很明確，對于平反趙竑，他真德秀的態度不會變。但他也不會再去摻和這檔子事，不再給趙耘的皇位合法性添亂。

趙耘微笑點頭：“善！”

這幾乎是趙耘設想中最理想的一個結果了。

真正改變真德秀他們的立場，趙耘覺得不現實。更何況，如果真德秀的立場這么容易改變，趙耘反而要對他們帶上幾分輕視了。

沒有堅持，沒有操守的人，絕對不堪大用！

如今，真德秀肯做出的讓步，已經讓趙耘非常滿意了！

接下來，趙耘卻要考查一番真德秀的才學。以便給他安排一個最為合適的職位。

“西山先生，朕卻有一事十分好奇。近些年來，我朝為了應對金人南侵，大發會子（南宋的主要紙幣），以致物價飛漲。”

“但朕卻聽說坊間始終有傳言，是說‘若要百物賤，直待真直院’。朕覺得，這些傳言絕對不是空穴來風。”

“那么，敢問西山先生，如何平抑物價呢？”

真德秀甚至并未思索，就直接脫口而出。那速度，讓趙耘感覺比自己前世用過的豆包Ai還要快。

只聽真德秀不卑不亢道：

“市井之人畢竟不通治國，他們的傳言，多為謬贊。”

“但對于物價飛漲之事，臣的確有一些法子來應對。”

好家伙，這件事，他真的能辦？

趙耘原本也只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難道還真試出來了個人才？

心中不禁多了幾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