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的時間，在昆侖山脈的風雪中悄然流逝。

北風卷著碎雪掠過狐村的結界，蘇九九站在苦情樹的老根上，望著村外那層正在消散的迷霧，眉頭擰成了死結。

一個月前還濃如牛乳的霧靄，此刻已薄得像層蟬翼。陽光能穿透霧層在雪地上投下斑駁的光斑，連遠處昆侖山口的瘴氣輪廓都看得愈發清晰——那灰紫色的濃霧里，正有無數扭曲的黑影在蠕動，像是被什么東西攪動的墨汁。

“又淡了。”她低聲自語，抬手接住一片被風吹來的雪花。雪花在掌心融化得極快，留下的水漬卻映出結界邊緣正在龜裂的微光。那是“虛實交界”禁咒的靈力外殼，原本該如琉璃般溫潤，此刻卻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每道裂痕里都在滲出微弱的白光——那是靈力潰散的征兆

蘇長風站在她身后，玄色獵袍的領口結著層薄冰。他順著蘇九九的目光望去，喉結滾動了兩下：“今早巡邏的族人說，結界最薄弱的西北角，已經能隱約看到山澗里的妖藤了。”

妖藤是昆侖低階妖魔的先鋒，通常只敢在瘴氣邊緣徘徊。如今竟能摸到結界附近，意味著那些更強大的妖魔，早已嗅到了結界松動的氣息。

蘇九九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木杖頭的狐紋被她摩挲得發亮。她算過，按照這個消散速度，最多一個半月，這層迷霧就會徹底散盡。到那時，狐村就會像剝去殼的雞蛋，赤裸裸地暴露在昆侖妖魔的視野里——那些盤踞在萬妖窟的畜生，會循著天狐血脈的氣味蜂擁而至。

“杭州那邊，還是沒有消息？”她問，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蘇長風搖頭，聲音艱澀：“最后一次傳訊符在三天前碎了，碎得很徹底，像是被高階魔法直接震成了齏粉。”

這已經不是信號屏蔽了，是赤裸裸的攔截。蘇九九閉上眼，胸口涌上一陣悶痛。她早該想到蘇鹿的手段，卻沒料到對方會做得這么絕——連一點緩沖的余地都不留。

危機感像冰冷的蛇，順著脊椎纏了上來。她猛地睜開眼，望向血池的方向。

苦情樹根部的裂縫已拓寬到丈許，暗紅色的池水泛著粘稠的光。蘇羽沐與雷電真相擁的身影在水中若隱若現，少年的軀體已重塑出清晰的輪廓，淡金色的狐紋在皮膚下游走，像一條條蘇醒的小蛇；雷電真的靈體則凝實了許多，紫色巫女服的衣角在水中輕輕擺動，與少年交握的手腕上，婚契的紫金光芒正與血水的暗紅交織，形成一道不斷旋轉的光輪。

婚契的紋路在兩人交握的手腕上流轉，像一條生生不息的紐帶。

“時間……來不及了。”蘇九九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異常堅定，“長風，接下來的安排，就交給你了。”

蘇長風一愣：“族長，您要做什么？”

蘇九九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抬手撫摸著苦情樹粗糙的樹干。樹皮上有一道很深的刻痕，那是她年輕時與天狐圖騰立下契約的印記，如今已快被歲月磨平。“我打算……現在就融入血池。”

“不行！”蘇長風失聲反對，“族長，您的身體早就……”

他想說“早就油盡燈枯”，卻被蘇九九打斷。

“沒關系的，長風。”她轉過頭，臉上竟露出一抹釋然的笑，皺紋在笑容中舒展開來，“我本來就大限將至了。天狐的壽命雖長，卻也躲不過歲月的輪回。與其等結界破碎后被妖魔撕碎，不如用這把老骨頭，為他們再添一把火。”

她望向血池中的兩人，眼神溫柔得像在看自己的孩子：“血池的靈力還不夠支撐兩個天狐血脈的覺醒。我融入其中，能讓圣池的本源再強盛幾分。這次若是成功……我們將同時擁有兩位天狐。”

兩位天狐，意味著狐村將迎來前所未有的強盛時期，意味著或許能真正擺脫被妖魔與人類雙重壓迫的命運。

“可是族長，您一旦融入血池，就再也……”蘇長風的聲音哽咽了。融入血池并非死亡，卻會徹底失去自我意識，化作圣池的一部分，成為滋養新一代的養分。

“我本就是狐村的一部分。”蘇九九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出乎意料地沉穩，“記住，一定要撐到一個半月后。那是他們完成蛻變的日子，也是狐村……最后的希望。”

她頓了頓，將木杖遞給蘇長風。木杖上的狐紋在他掌心微微發燙，像是在傳遞某種力量。“結界的操控方法，我已經刻在杖頭的符文里了。你帶著族里的年輕人守好防線，能多撐一天，就多給他們一天時間。”

蘇長風接過木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看著眼前這位為狐村操勞了一輩子的老人，看著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決絕，終究是咬著牙點了點頭：“族長放心，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絕不會讓妖魔踏入村子半步！”

蘇九九笑了，她最后看了一眼血池中的兩人，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別。然后，她轉過身，一步步走向那道裂縫。

血池的水面在她靠近時，開始劇烈地翻涌起來，暗紅色的液體中浮起無數細小的光點，像是在歡迎她的到來。

她踏上池邊的石階，玄色長袍的下擺首先浸入血水中，瞬間被染成更深的顏色。沒有猶豫，沒有留戀，她緩緩走入血池，任由滾燙的血水沒過腳踝、膝蓋、胸口……

“以我殘軀，祭我族靈。”

“以我精血，哺我后裔。”

“天狐在上，佑我狐村……”

低沉的吟唱聲在血池中響起，隨著她的身體逐漸下沉，血池的光芒越來越盛，甚至穿透了狐村的結界，在昆侖的風雪中亮起一道暗紅的光柱。

蘇長風站在池邊，緊緊握著那根木杖，看著族長的身影徹底融入血池，與那片暗紅色的液體融為一體。他猛地單膝跪地，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面，身后傳來族人們壓抑的啜泣聲。

苦情樹的花瓣再次飄落，這一次，落在血池里，竟化作了金色的光點，融入那片孕育著希望的血水之中。

遠處，昆侖深處的嘶吼聲愈發清晰，帶著被光柱激怒的狂躁。

蘇長風抬起頭，擦掉臉上的淚水，眼中只剩下堅定。他握緊木杖，轉身面向族人，聲音在風雪中回蕩：

“所有人聽令！加固防線，準備迎敵！”

一個半月。

他們必須撐下去。

為了族長的犧牲，為了血池中的希望，為了狐村……最后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