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生艙的警報聲像一根繃緊的弦，在陳默耳邊震顫了整整七個地球日。

舷窗外的星光從淡紫褪成赤紅，又化作墨綠——那是英仙座暗星云的“饋贈”，這里的氣體云富含劇毒的硫化物，連探照燈的光束都被染成詭異的顏色，像被稀釋的血。

“氧氣儲備剩余19%，”陳默對著頭盔內(nèi)置通訊器低語，指尖撫摸著懷里的金屬罐。

罐身覆蓋著細密的凹痕，那是綠苗的根須在里面生長的痕跡。

自離開空泡區(qū)后，這株從林夏的綠苗里剝離的“火種”就沒安分過，根須順著罐壁的縫隙往外鉆，在逃生艙的儀表盤上織出淡紫色的網(wǎng)，網(wǎng)眼間跳動的光斑，正是暗星云核心的坐標。

他想起林夏最后那句話：“補網(wǎng)的人，從來不是孤軍。”

當時他不懂，直到三天前，逃生艙的掃描儀突然捕捉到一串微弱的脈沖信號——信號源來自暗星云深處，頻率與金屬罐里的根須完全同步，像有人在黑暗里敲著暗號。

“是以前的信標？”陳默調(diào)整航向，讓逃生艙順著信號源的方向滑行。

金屬罐突然發(fā)燙，根須在儀表盤上的網(wǎng)劇烈收縮，光斑組成一幅清晰的圖像：那是暗星云核心的剖面圖，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被淡紫色的光網(wǎng)包裹，光網(wǎng)的某處有個拳頭大小的破洞，破洞邊緣纏繞著銀灰色的暗塵，像結(jié)痂的傷口。

“原來你們早就知道。”陳默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綠苗的根須不僅在導航，還在“示警”——那里的網(wǎng)并沒有完全閉合，混沌能量正從破洞里緩慢滲出，像沒擰緊的水龍頭。

逃生艙穿過一片漂浮的金屬殘骸帶時，陳默認出了那些碎片——是和空泡區(qū)一樣的“信標”，只是這些信標的表面覆蓋著厚厚的暗塵，脈沖信號微弱得像瀕死者的呼吸。

有幾塊碎片上還殘留著燒灼的痕跡，形狀與林夏釋放的孢子爆炸軌跡完全吻合。

“是林隊的孢子，”他低聲說，“它們來過這里，沒能補好那個洞。”

金屬罐里的根須突然直立起來，像被風吹動的麥浪。

逃生艙的警報器再次尖叫，這次不是氧氣不足，而是能量探測儀顯示，暗星云核心的混沌能量正在急劇攀升，破洞的直徑在以每小時三米的速度擴大。

“它們在加速滲透，”陳默的手指扣在逃生艙的手動操控桿上，“是空泡區(qū)的網(wǎng)被激活，驚動了這里的混沌能量？”

他想起趙盤石日志里的一句話：“宇宙的網(wǎng)是活的，一處繃緊，就會有另一處松弛。”空泡區(qū)的網(wǎng)補得越牢固，暗星云的破洞就越難支撐——這不是巧合，是混沌能量在尋找新的出口，像水流總會往低處走。

金屬罐的溫度越來越高，根須開始分泌淡綠色的汁液，在儀表盤上匯成一行字：“引爆信標殘骸，用沖擊波封堵破洞。”

陳默的心沉了下去……

掃描儀顯示，暗星云核心的信標殘骸足有上千塊，要同時引爆它們，需要精準的能量共振，而他只有一艘沒有武器系統(tǒng)的逃生艙，和一罐快要耗盡能量的綠苗。

但他沒有猶豫。他打開金屬罐的艙門，將根須小心翼翼地引到逃生艙的能量線路上。

根須接觸線路的瞬間，逃生艙的儀表盤全部亮起，屏幕上自動彈出一幅三維地圖——那是暗星云核心的信標分布圖，每個信標旁邊都標注著一個時間戳，精確到毫秒。

“你們連引爆時間都算好了？”陳默笑了，眼眶卻有些發(fā)熱。

根須在屏幕上輕輕跳動，像是在點頭。

他將逃生艙的能量核心調(diào)到最大功率，同時解鎖了所有信標的加密頻道——這是林夏在空泡區(qū)發(fā)送的日志里藏著的密鑰，她早就預料到會有“后來者”來到這里。

“各單位注意，”陳默對著通訊器說，聲音透過根須的共振，傳遍暗星云里的每一塊信標殘骸，“倒計時十分鐘，同步引爆，目標破洞中心。”

沒有回應，但陳默能“感覺”到那些信標醒了。

金屬殘骸表面的暗塵簌簌剝落，露出下面淡紫色的紋路，紋路里流淌著微弱的光，像重新點燃的燭火。

逃生艙的氧氣警報變成了持續(xù)的長鳴，陳默摘下頭盔，任由稀薄的空氣刺痛肺部。

他最后看了一眼金屬罐——綠苗的根須已經(jīng)全部鉆進逃生艙的能量核心，葉片徹底枯萎，只留下一粒飽滿的種子，靜靜躺在罐底，種子的外殼上，映出他模糊的倒影。

“該你了。”他拿起種子，塞進逃生艙的彈射裝置，設定好最后的坐標——那是地球的方向，是林夏在日志里反復提到的“家”。

看著種子彈射而去，一時沉默，倒計時結(jié)束的瞬間，陳默按下了引爆按鈕。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暗星云核心亮起一片溫柔的光。

上千塊信標殘骸同時爆炸，淡紫色的能量波像投入湖面的漣漪，一圈圈擴散，在破洞處交匯、重疊，最終凝成一張致密的光網(wǎng)。

銀灰色的暗塵在光網(wǎng)中被一點點剝離、凈化，化作星塵里的微光。

逃生艙在能量波中解體，陳默感覺自己身體變得輕飄飄的，像在水里上浮。

他“看”到了林夏的笑臉，她站在空泡區(qū)的光網(wǎng)里，身邊圍著無數(shù)信標；“看”到了趙盤石按下按鈕時的側(cè)臉，背景是燈塔七號的控制臺；“看”到了那些從未留下名字的守望者，他們的身影在光網(wǎng)中若隱若現(xiàn)，像一串被光串聯(lián)的珍珠。

“我們做到了。”他輕聲說。

當光芒散去，星骸海的混沌漩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懸浮在虛空中的巨繭，繭的表面流淌著銀紫色的光，光的脈絡里，新的綠芽正在破土而出。

陳默的意識最后停留在一片溫暖的黑暗里……

他恍惚間看到一粒綠色的種子，順著光的脈絡，飄向銀河系的某個角落——那里有一顆藍色的星球，星球上，一個孩子正指著夜空，問媽媽：“那顆最亮的星，叫什么名字？”

媽媽笑著摸摸孩子的頭，指尖指向星骸海的方向：“它叫‘信標’，是很多很多人，用光織成的。”

而在信標的核心，無數(shù)個意識彼此依偎，像無數(shù)盞燈，在黑暗里，亮成了一片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