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筆末在窗沿積成薄薄一層，像被陽光曬化的雪。蕭青轉著筆看黑板上的三角函數，同桌劉淼的胳膊肘突然撞了他一下，攤開的物理練習冊上畫著只歪歪扭扭的小狗。“看老班眼神，要提問了。”劉淼用鉛筆尖戳了戳倒數第二道大題，喉結悄悄滾動了一下。早讀課的喧鬧像潮水般漫過走廊。蕭青把剛收齊的英語作業摞在講臺上時，劉淼正用課本擋著偷偷吃包子，熱氣從書頁縫隙里鉆出來，帶著淡淡的醬肉餡香。“給我留口。”蕭青壓低聲音說，轉身時故意撞了下他的肩膀，看他慌忙把最后半個包子塞進嘴里。晨光從他背后斜切進來，在課桌上投下書本的陰影。劉淼正用橡皮擦掉練習冊上的小狗，碎屑粘在他沾著包子油的指尖，被他漫不經心地蹭到校服褲子上。“下節課要查練習冊，你那道題還沒改。”蕭青把自己的本子推過去，劉淼立刻眉開眼笑地湊過來，鋼筆尖在他的草稿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響。午休時劉淼塞給他半袋薯片：“下午體育課測 800米，我剛看見老陳在器材室翻秒表。”他說話時薯片渣粘在嘴角，蕭青伸手替他擦掉，換來對方一個夸張的齜牙。教學樓的廣播在放眼保健操音樂，劉淼跟著節奏晃腦袋，馬尾辮（他留著稍長的頭發，扎成了小馬尾）在蕭青胳膊上掃來掃去。體育課的哨聲刺破午后的寧靜。蕭青剛跑完兩圈，額角的汗順著下頜線往下淌。他扶著膝蓋喘氣時，劉淼遞來的礦泉水瓶帶著涼意，“慢點喝，別嗆著。”話音剛落，他突然拽住蕭青的胳膊：“你看天怎么回事？”天空正在變成一種詭異的白。不是云層堆積的乳白，而是像被強行揉進無數光斑的宣紙，連太陽都成了模糊的亮團。周圍的喧鬧聲驟然消失，所有人都仰著頭，操場邊的梧桐樹影在地面縮成一團，像被無形的手攥住了。“那是什么？”有人指著天際線。白光在瞬間爆發開來。不是陽光的暖黃，是冷到刺骨的亮，像有無數根冰針扎進眼睛。蕭青下意識捂住臉，耳鼓膜嗡嗡作響，劉淼的喊聲在很近的地方炸開：“蕭青！抓住我！”他感覺手被緊緊攥住，掌心傳來劉淼的溫度和輕微的顫抖。身體像被浸在融化的玻璃里，意識在白光中沉浮。最后殘留的念頭是劉淼指尖的繭子——是常年握筆和打籃球磨出來的，帶著熟悉的觸感。“……所以這個輔助角公式要注意符號。”熟悉的聲音把蕭青從混沌里拽出來。他猛地抬頭，看見數學老師正握著粉筆在黑板上寫字，粉筆灰簌簌落在深藍色袖口。胳膊被輕輕撞了下，劉淼壓低聲音：“發什么呆？剛老師看你好幾眼了，是不是沒睡醒？”蕭青摸了摸自己的手，掌心似乎還殘留著劉淼的溫度。他看向旁邊，劉淼正低頭在練習冊上畫著什么，側臉的線條在晨光里很柔和。桌上的礦泉水瓶是空的，瓶身上還留著他的指印——那是體育課上劉淼遞給他的那瓶。“現在是……第幾節課？”他的聲音有點發緊。“第一節啊，數學課。”劉淼把練習冊往他這邊推了推，上面畫著兩只挨在一起的小狗，“你真睡傻了？剛才還跟我討論這道題呢。”黑板右上角的日歷清晰地印著 9月 17日。蕭青盯著那個數字，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體育課上的白光、那刺眼的亮、劉淼緊握的手，一切都像場過于真實的夢，但空了的礦泉水瓶明明是體育課上才喝完的。下課鈴響時，走廊里突然響起騷動。有人扒著窗戶尖叫，蕭青沖過去時，心臟猛地攥成一團。劉淼也跟了過來，他的手輕輕搭在蕭青的肩膀上，帶著安撫的意味。濃霧正從操場邊緣漫過來，像被人從天空傾倒的牛奶。乳白色的霧團裹著香樟樹的輪廓，正沿著教學樓的墻根往上爬，玻璃上瞬間凝出細密的水珠。遠處的校門已經看不見了，整個世界都被泡在粘稠的白里。“那是什么？”劉淼的聲音也有些發緊，他搭在蕭青肩上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廣播突然響起電流聲，隨后是教導主任刻意平穩的嗓音：“請各位同學保持冷靜，留在各自班級。目前學校正嘗試聯系外界，請大家在教室等候通知，不要隨意走動。”廣播聲在空蕩的走廊里回蕩，被濃霧吸走了大半。蕭青看著窗外，霧氣已經漫到二樓的窗臺，香樟樹的頂端只剩模糊的綠影。劉淼掏出手機按了半天，眉頭緊鎖：“沒信號，你的呢？”蕭青拿出手機，果然沒有任何信號。一種不安的情緒在心底蔓延開來。天色暗得很快。不知是誰先打開了教室的燈，暖黃的光暈在霧氣里散成朦朧的圓。有人開始小聲啜泣，被班長呵斥著憋了回去。劉淼從書包里拿出兩包餅干，遞了一包給蕭青：“先墊墊肚子，不知道要在這里待多久。”包裝袋撕開的聲音在寂靜里格外清晰。蕭青咬了口餅干，看向劉淼。他正望著窗外，眼神里帶著擔憂。從認識起，他們就一直是最好的兄弟，一起上課、一起打球、一起分享零食，從未經歷過這樣詭異的事。“劉淼，”蕭青開口，“你有沒有覺得……今天有哪里不對勁？”劉淼轉過頭，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有點，這霧太奇怪了，而且我總覺得好像忘了什么事，但又想不起來。”他撓了撓頭，小馬尾也跟著晃了晃，“不過有你在，應該沒事。”窗外的霧更濃了，玻璃上的水珠順著縫隙往下淌，在窗臺上積成小小的水洼。蕭青心里那份因時間回溯而起的慌亂，因為劉淼這句話，稍稍平復了一些。他突然想起體育課上的白光。那道刺目的亮，會不會和這濃霧有關？而劉淼說的忘了什么事，是不是也和那段被抹去的時間有關？夜色徹底沉下來時，霧氣已經漫進了走廊。蕭青和劉淼靠在一起坐著，聽著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劉淼拿出兩本厚書墊在地上，讓蕭青可以靠得更舒服些。“睡一會兒吧，有我看著呢。”他輕聲說。蕭青搖搖頭，他沒有睡意。窗外的霧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動。他猛地坐直身體，劉淼也立刻警覺起來：“怎么了？”霧氣像有生命般翻滾著，貼在玻璃上的水珠突然震顫了一下，仿佛有什么重物從霧里走過，震得空氣都在發顫。“別出聲。”蕭青壓低聲音，握緊了劉淼的手。劉淼沒有說話，只是回握住他，掌心的溫度傳來，給了蕭青一絲力量。整個教室瞬間陷入死寂。只有墻上的石英鐘還在滴答作響，秒針劃過表盤的聲音，像在數著剩下的時間。蕭青看著身旁的劉淼，在心里默默想著，不管接下來發生什么，他們都要一起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