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是間簡陋的民房。

土墻上糊著泛黃的舊紙，幾處已經開裂，露出里面的泥坯。

窗欞上糊著粗麻紙，午后的陽光透過紙縫照進來，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草藥味，混著剛掀開的食盒里散出的米飯香，倒也不算難聞。

食盒很大，是粗布縫制的，邊角已經磨得起毛。

里面的食物卻談不上豐盛。

一大碗去了稻殼的白米飯，顆粒分明，還冒著熱氣。

一小塊油亮的肉脯，大概只有巴掌大，孤零零地躺在角落。

其余的不過是兩小碟普通的咸菜，一碟是腌蘿卜，一碟是醬黃瓜，看著倒也清爽。

“只有這點東西？”

方清蕓被米飯的香氣勾得直咽口水，腳步不自覺地湊了過來。

她眼神里透著一絲明顯的失望，大概是沒看到更精致的吃食。

可身體卻異常誠實地站定在秦硯之身邊，目光像黏住了似的，死死盯著還冒著熱氣的食盒，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

她小心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指尖緊張地摳著衣角，小聲試探：“要不……我再給你按按頭？”

“就按上次那樣，你能不能……給我點吃的？”

“算了吧。”

秦硯之靠在床頭，看著她那副饞樣，忍不住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絲戲謔的笑：“就你那按摩手法。”

“連青樓里的姑娘都比不上，力道忽輕忽重，凈往骨頭縫里按。”

“再讓你按會兒，我非得暈過去不可。”

他頓了頓，指了指食盒：“想吃東西可以，自己拿碗盛。”

“好的！”

方清蕓眼睛一亮，像得到特赦似的，連忙從食盒里拿出兩個粗瓷碗。

她小心翼翼地把米飯分成兩份，特意給秦硯之的碗里盛了大半，堆得像座小山。

自己則端著剩下的小半碗，夾了一大筷子腌蘿卜，迫不及待地低下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米飯的熱氣模糊了她的眉眼，咀嚼時臉頰鼓鼓的，像只偷吃東西的小松鼠。

吃著吃著。

方清蕓忽然感覺到有些不對勁。

頭頂似乎有一道目光一直盯著自己。

她慢慢抬起頭，嘴里還塞著米飯，含糊不清地問道：“你怎么不吃呀？”

眼睛瞪得圓圓的，滿是茫然。

秦硯之伸出包扎著白布的左臂，在她面前輕輕晃了晃，白布里隱約透著血絲。

他語氣淡淡，帶著一絲無奈：“我救你，可不是白救的。”

“是想讓你照顧一下我的生活，端茶遞水喂個飯總該會吧？”

“如果你只顧著自己吃，不管我的話。”

“我不介意立刻換個人過來照顧我。”

方清蕓臉上的表情一下僵住，嘴里的米飯差點噴出來。

她連忙放下自己的碗筷，臉頰微微泛紅，有些尷尬地端起秦硯之的碗。

筷子在碗里戳了半天，才笨拙地夾起一口飯，顫巍巍地遞到他的嘴邊，動作僵硬得像提線木偶。

一連喂了三口白飯。

秦硯之終于忍不住皺起眉頭，無奈道：“大小姐，麻煩你能不能給我夾塊咸菜？”

“一直吃飯很噎的，你想噎死我不成？”

“哦，對對對！”

方清蕓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放下米飯，伸出筷子去夾食盒里的咸菜。

可目光掃過那塊油亮的肉脯時，她的筷子頓了頓，突然一轉，沖著肉脯夾了過去。

“不要動那塊肉。”

秦硯之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方清蕓的筷子頓時停在半空中，離肉脯只有寸許。

她委屈地癟了癟嘴，眼圈微微泛紅：“我給你吃了大半碗米飯，我就吃一小口還不行嗎？就一小口。”

語氣里帶著撒嬌的意味，像個沒拿到糖果的孩子。

秦硯之沒吱聲。

只是從食盒旁拿起一張油紙，小心地把那塊肉脯整個包了起來，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什么珍寶。

不經意間抬頭，看到方清蕓那渴望的眼神，像只盯著骨頭的小狗，他猶豫了一下。

從包好的肉脯上撕下一小塊，大概只有指甲蓋大，放到了她的碗里。

把剩下的肉脯仔細包好，隨手放到床頭的矮柜上。

他指了指食盒里的咸菜，語氣緩和了些：“給我夾幾塊咸菜就可以了。”

真是個怪人。

有肉不吃居然只吃咸菜。

方清蕓心里偷偷給秦硯之下了定義，卻不敢再多說什么。

她拿著筷子，一邊笨拙地喂秦硯之吃咸菜，一邊忍不住好奇地問道：“剛剛那個兇女人管你叫秦先生，你是教書的夫子？”

眼睛里閃著探究的光。

“不像嗎？”秦硯之隨口應了一句，坦然地張開嘴接住咸菜。

“是不太像。”方清蕓認真地搖了搖頭，上下打量著他，“你看起來太年輕了，夫子不都該是胡子花白的老爺爺嗎？”

似乎覺得秦硯之挺好說話的，她的話匣子一下打開了，繼續連珠炮似的問道：“那秦先生，你叫什么名字呀？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

“是秀才還是舉人？總不會是進士吧？”

她自己先搖了搖頭，否定掉這個想法：“肯定不是，那些進士都是年紀一大把的人，戴著方巾，說話慢悠悠的，怎么會有這么年輕的進士。”

秦硯之被她問得有些不耐煩，眉頭微微蹙起。

他盯著方清蕓，突然冷哼一聲：“你要是再像這樣問來問去，查戶口似的。”

“我就告訴剛剛那個女人，你是這城中知府的家眷，讓她把你抓起來要挾知府。”

“啊！”

方清蕓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嚇得差點把手中的飯碗扔出去。

她連忙死死抱住碗，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臉上卻強裝鎮定地搖了搖頭：“秦先生，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奴家只是城中小戶人家的女兒，爹娘都是做小買賣的，不認得什么知府大人的。”

聲音卻有些發顫，眼神也不敢直視秦硯之。

秦硯之往后坐直了身體，靠在床頭的被褥上，語氣平靜無波：“反正我也吃飽了。”

“你一邊吃，我一邊給你說。”

“說什么呀。”

方清蕓心不在焉地端起自己的飯碗，用筷子撥弄著碗里的米飯，耳朵卻像支棱起來的雷達，死死聽著秦硯之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