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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隱鋒于鈍

  • 風火琉璃
  • 唐鈺南
  • 3985字
  • 2025-07-27 20:03:08

李彥被粗暴地拖到庭院,綁在長凳上。粗糲的麻繩索勒進皮肉。家仆手中的水火棍閃著油光。陰影里,管家趙七面無表情地監(jiān)督著,只是不斷望向琉璃閨房的方向,臉比平時繃得更緊了些。

廊檐下,裴隱并沒離開,眼神一直盯在李彥身上。杜衡悄無聲息地靠近,聲音壓得很低:“大人雷霆手段,既全了小姐顏面,又斷了宵小攀附之心,更顯裴府法度森嚴?!迸犭[鼻腔里哼出一股冷氣:“琉璃年幼心軟,不識人心險惡。這小乞丐今日敢闖書房,明日就敢心生妄念。打出去就好,生死由命,免得污了我裴家門楣。”

書房里,崔恕冷笑:“二十棍?這泥猴子的賤命,兩棍下去就廢了?!迸嵩飨肫鹄顝┢平恸Q翼陣的樣子,惱羞成怒:“便宜他了!敢讓本公子難堪!”崔恕的目光掠過琉璃的窗欞,一絲嫉妒的火焰閃過,湊近裴元明耳邊:“元明兄,趙七是個明白人…只需手上重那么幾分…這礙眼的東西就永遠閉嘴了。一個乞丐,死了誰在意?杜先生和令尊大人只會覺得他命薄。”裴元明眼中兇光一閃,無聲地點了點頭。

呼——!水火棍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眼看就要砸碎李彥的脊梁!

“爹!住手——!”

琉璃掙脫小萍的攙扶,猛地撞進雨幕!她的錦緞斗篷濺滿雨點,不顧一切地撲到裴隱身前,雙臂死死抱住父親的手,像一頭護伴的幼獸:“這樣會打死他的!為什么還是不放過他!”她仰起滿是淚痕的臉,“您教我守信重義,今日若……若打死女兒的恩人,天下人會怎么看女兒?怎么看裴家???”

裴隱的手臂被女兒用力拖住,微微發(fā)顫,眼中的厲色翻涌。他猛地一掙,想把這不識大體的女兒甩開。琉璃被帶得一個趔趄,絕望中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更大聲地哭喊起來:“娘親!娘親!您睜開眼看看吧!父親要殺……要殺救女兒的人??!娘親,您說過人要慈悲,您告訴我……告訴我?。 ?

她的手猛地探入懷中,死死攥住一樣東西,高高舉到裴隱眼前——一枚溫潤無瑕的白玉環(huán)佩,系著褪色的絲絳。

裴隱如遭重擊,死死盯著那枚環(huán)佩。那是愛妻謝云裳留下的唯一印記,是琉璃日夜不離身的念想。他看著女兒攥著玉佩、指節(jié)發(fā)白的小手,看著她臉上那與愛妻如出一轍的、不顧一切的執(zhí)拗神情,涌到喉間的叱罵竟堵在胸口,化作無聲的痙攣。女兒是他的命!正因如此,他更不能容忍她與這泥溝里掙扎的小乞丐有任何沾染!

裴隱沉默了許久。那張剛才還布滿冷酷的臉柔和了不少,只剩下對女兒的嚴厲。他高大的身體晃了一下,眼神不由自主地飄向院子深處看不見的地方。

恍惚間,虛空變得真實。明媚的暖陽灑在波光粼粼的灞水上,岸邊垂柳輕拂。一輛華貴的馬車車窗半開,露出謝云裳溫婉動人的側臉,鬢邊插著他最熟悉的那支翡翠水滴玉步搖。她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他,溫柔地看過來,淺淺一笑,那笑容仿佛要刻進他心底。他正想策馬靠近,伸出手去……

緊接著是刺耳的破空聲!眼前猛地被翻滾的灰色煙塵吞沒!馬車碎裂的巨響!謝云裳那只因驚恐而用力伸出的、白皙的手,在混亂的煙塵中徒勞地抓撓著。凄厲到變調的尖叫徹底撕碎了那抹溫柔的笑顏和搖曳的步搖!煙塵散盡,卻再也找不到她一絲蹤跡……

裴隱的目光落回眼前哭得渾身發(fā)抖、小鼻子還在倔強抽動的女兒臉上。

“裴世伯,杜先生容稟。”一個沉穩(wěn)的聲音打破了風雨中的僵持。一直沉默的學子鄭昭從燈影中走出一步,對著裴隱和杜衡躬身行禮,“學生以為,此子今日擅闖書房的罪過,無非是對兵陣妄加議論。不如就取杜先生教授弟子們的《百陣殘卷》,以沙盤推演,令元明兄與此子對陣。一則元明兄得以堂堂正正展示我輩所學深厚,正本清源;二則此子若有半分虛妄,也好當眾戳破,依府規(guī)嚴懲,堵悠悠之口;若他……僥幸能支撐片刻……”鄭昭抬眼,目光坦然,“也顯世伯處事公允,全了小姐一片心念,再行處置不遲?!?

裴元明立刻上前一步,聲音因興奮而拔高:“他懂什么?!正好讓這賤奴見識何為世家底蘊!”崔恕無聲地嗤笑,冷眼旁觀,心頭仍不停盤算。杜衡捻著胡須,緩緩點頭:“鄭公子的建議非常好。紙上談兵終是虛妄,沙盤可測深淺。裴大人?”

裴隱死死壓抑著對女兒的心痛,胸膛起伏了幾下,終是借坡下驢,冷冷一甩袍袖:“就這樣吧!杜公為證。敗者,休怪本官不講情面!”眼角余光狠狠掃過琉璃。琉璃緊攥著娘親的玉佩,牙齒咬得嘴唇發(fā)白,倔強地不肯后退一步。

沙盤立起。象征山川河谷的起伏木雕,不同顏色的木兵俑無聲陳列。

裴元明意氣風發(fā)立于藍旗主帥的位置,目光睥睨。他重兵猬集中央,排山倒海的鐵甲銳士形成龐大堅實的“鐵圍”,兩翼則是輕捷銳利的騎兵陣型,如同蓄勢待發(fā)的猛禽雙爪。后營深處,象征命脈的“糧草”兵俑嚴陣以待。這是堂堂正正的碾壓之局。

反觀李彥,執(zhí)紅方令旗的手微微顫抖,濕發(fā)貼在額角,露著強裝的鎮(zhèn)定與藏不住的局促。他擺開的陣勢令所有人錯愕、繼而爆發(fā)出壓抑的哄笑——本該嚴整的主力,被他笨拙地扯得七零八落!一股兵力被孤零零地擺在最前方的狹窄隘口,準備憑險苦守;另一股明顯是策應之師,擺在后方主陣地前不遠;而剩下那一股,則莫名其妙地被置于自家陣地后方,一片距離主戰(zhàn)場遙遠且極為貧瘠的高地之上,像被遺棄的廢子。他那點可憐的騎兵,更是毫無威力地被撒在兩翼邊緣,如同點綴。

“分兵自弱?愚蠢!”一個學子毫不掩飾譏嘲。

“那山旮旯里的兵干嘛?曬太陽等輸?”裴元明身后響起嗤笑。

“早知如此,何必費這功夫?直接打死省事!”崔恕看都不看,直接不耐煩的說。

混亂的笑聲和輕蔑的目光如針般刺來。李彥的頭垂得更低了,只能看見他凍得發(fā)青、沾著泥垢的后頸,仿佛真被這陣仗嚇傻了。

杜衡面無表情地立在沙盤主位,枯瘦的手指不經意地劃過那本置于一旁的《百陣殘卷》。目光投向紅方那支孤懸的部隊,眉頭極細微地蹙了一下——布局平庸到刻意?不像他在書房瞬間應答時的銳利。他審視李彥低垂的側臉,那緊繃的線條里,似乎壓抑著什么。

咚!咚!沉悶的鼓聲敲響,每一步都像敲在大家心上。

裴元明指揮若定,龐大的藍軍主力如巨錘,沉穩(wěn)而無可阻擋地碾壓向隘口前的紅方前軍。紅方那股前鋒在李彥笨拙的調動下,死死頂在隘口,盾牌如林,弓箭漫射,艱難地阻滯著巨錘的下落。雖傷亡慘重,竟真的暫時撐住了戰(zhàn)線。

“垂死掙扎!看你硬到幾時!”裴元明獰笑,手中令旗朝兩側狠狠一揮,“合圍!”

兩翼藍色的騎兵如鷹隼出籠,繞開隘口激戰(zhàn),迅疾無比地向紅方的主陣地兩側包抄而去。馬蹄所向,竟是空門!

就在這決定性的關口,李彥做了一個在所有人看來匪夷所思、堪稱昏聵透頂?shù)呐e動——他竟將那支尚在主陣地附近策應的紅方預備隊,也一股腦地塞進了前面那個即將崩塌的隘口!同時,紅方陣后,那支被遺忘在高地上的孤軍,也莫名其妙、毫無掩護地向前挪了一小步,像只笨拙的鴨子暴露在空曠地帶。

紅方主陣地兩側門戶大開,徹底空門!

“蠢到家了!”崔恕嗤笑出聲。

裴元明狂喜,眼中兇光大盛:“沖!碾碎他!”藍軍兩翼輕騎已如鉗形鐵臂,即將狠狠絞合!只需剎那,被前后擠壓的紅色主陣地就將徹底粉碎!

就在勝利唾手可得的瞬間!李彥的動作比狂風刮過的燭火更快!他猛地抬起頭,臉上那股怯懦沮喪一掃而空!眼睛越過層層疊疊的嘲笑與兇光,投向杜衡那深邃如淵的雙眸!那眼神深處一點火焰驟然熄滅,只余下一片蒼涼的、斷然的決絕!他雙手抱拳,聲音異常清晰,蓋過了推演堂里的喧嘩:

“杜先生!小人認輸!藍軍勢大,陣法森嚴,小人……小人技窮,無計可施了!”。他迅速垂下眼,泥濘中,一滴雨水沿著他低垂的眼睫滑落,碎在冰冷的青磚上。

裴元明一呆,隨即爆發(fā)出更刺耳的大笑:“哈哈哈!你這賤狗也有今天!給我跪下!”

屏風后,琉璃緊咬的嘴唇滲出血絲,心沉入冰冷的谷底,絕望如潮水般沒頂。

“呵…”一聲輕緩的嘆息,杜衡冷笑著。他那鷹爪般的手緩緩抬起,在裴元明狂喜的嘴臉和崔恕譏誚的眉梢凝固之時,那只手在空中微微停頓了一下。

最終,那只枯瘦卻帶著驚人穩(wěn)重感的手落了下來,沒有拍案驚雷,指向了沙盤邊緣那本攤開的《百陣殘卷》封面。目光掃過全場,最終望向沉默的李彥。

“罷了。勝負已分,無需多言。元明運籌帷幄,深得軍陣精髓;這小乞兒,不過依樣畫瓢,胡亂擺弄些‘示弱誘敵’的皮毛罷了,連‘正兵’都分不清楚的門外漢,也配談破陣?”。他手指點了點殘卷封面上幾個古拙圖形,“若非僥幸認得這幾個符號,哪里敢在此饒舌?”杜衡渾濁的眼珠掠過裴隱,“裴大人處置即是?!?

裴元明臉上的狂喜和崔恕眼中的譏誚都未褪去,卻被這輕描淡寫的定性弄得有些茫然和不過癮。

“皮毛?門外漢?那該死的小乞丐方才差點……”裴隱暗自心驚。學子們愚鈍,他怎么會看不出來,再是一步,裴元明將全軍覆沒,進退無路。他心中疑云翻涌,卻被杜衡這四兩撥千斤般的“定論”巧妙地包裹住了。他看著女兒蒼白的臉和她緊攥的亡妻玉佩,目光最終落在一言不發(fā)卻仰著臉的李彥身上。

他緩緩開口:“杜公一言九鼎,……本官既答應過留他一命,權且給他一條生路?!彼粗幱袄锏内w七,“逐出去便是!”

趙七毫無表情,眼角肌肉極細微地一抽,躬身領命:“是!”

兩名家丁如狼似虎撲上,拽起李彥的胳膊就往外拖。身體粗暴地撞著門檻。他掙扎著,用力揚起頭。

他再次看見屏風后面,那雙早已被淚水洗得發(fā)紅、盛滿了無盡擔憂與痛楚的眼眸。琉璃死死攥著母親的白玉環(huán)佩,身體微微顫抖著。

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是隱忍的感激,是對這短暫庇護之所的無聲告別,是對冰冷知識殿堂的最后驚鴻一瞥…更多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對未來無邊淵藪的預感和不甘認命的倔強!這目光穿透風雨與屏風,幾乎揪傷了琉璃的心!

隨即,那點倔強的光,也終于被拖拽他的、更濃重的黑暗徹底吞沒。

崔恕和裴元明悄悄耳語,臉上殘留著杜衡輕描淡寫評價而引發(fā)的納悶!對!人出了長安城,是死是活,是沉入灞水喂魚,還是病死在哪個荒山驛道,不都由他們說了算?

裴元明用力一拍崔恕肩膀,臉上綻開釋懷的獰笑。

杜衡站在沙盤前,看著李彥最后留下的那兩股紅色兵俑的位置。那支置于孤絕高地的紅方“廢子”,貼著代表“背負五日干糧與引火之物”的特殊符號,在燈下似乎還帶著寒意。杜衡無聲地吸了口冷氣。

“以退為進,斷其后援……這家伙哪里是輸?分明是……饒了裴元明等一條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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