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錘鎮中心，海因里希子爵府的書房內沁著陰寒，即便壁爐里燃著北地銀樺木，依舊驅不散石墻滲出的冷氣。

多諾萬·斯通鎮長捏著禮帽的邊緣，背脊微弓，目光落在書桌后那道陷在寬大高背椅里的身影上：

那正是聯合王國海因里希侯爵家第四子——艾德里克·馮·海因里希子爵，他瘦得像一把裹著天鵝絨的彎刀。

“……綜上所述，子爵大人，”鎮長多諾萬小心翼翼地放下最后一片邊緣光滑的微紫碎石片，“吉姆礦石行驗出那塊魔晶純度高得反常，不是普通冒險者能在二層以下安全區域采到的貨色！叫格羅姆的這個老矮人也因此闊綽起來，買的全是煉金術士才用得起的高級秘銀和冰凝水晶粉！

還有那個魔法學徒艾莉，頻繁買昂貴的藥水原料……這些全湊一起，再加上凱恩小隊這伙區區黑鐵級冒險者的家伙突然有錢得像中了大獎……這不正常！”

海因里希子爵搭在鎏金扶手椅邊緣的枯枝一般的手指停頓了一下，一枚碩大的海藍寶石戒指壓在上面。

燭光跳動，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顴骨和深陷的眼窩。他眼皮都沒抬，像是對灰塵講話：

“幾個下賤的礦工和冒險者發了筆橫財？多諾萬，這種小事也值得你驚動我？鐵錘鎮每天消耗的啤酒都比他們的命值錢。”

多諾萬的腰彎得更低，仿佛要把肥厚的臉貼到冰冷的石磚上。

“大人息怒！如果是尋常橫財，下官自然不敢叨擾。但他們的錢路……不干凈！非常可疑！下官派去盯梢的人回報，那個矮人格羅姆在老吉姆那里足足出手了兩塊高純度魔晶！”

“更蹊蹺的是血狼冒險團……據在迷宮出入口守衛的王國士兵匯報，與他們這支黑鐵級小隊在迷宮一層疑似有過接觸后，全團便如同蒸發，公會懸賞至今無人能揭榜。下官探得，凱恩這名黑鐵級冒險者最近還在黑石書店鬼鬼祟祟尋覓什么高級魔物圖鑒與古卷殘篇……這架勢，怕不是……怕不是真的撞進了什么迷宮里的秘密，才踩了天大的狗屎運？”

“哦？”

海因里希子爵嘴角勾起一個刻薄的弧度，牽動他凹陷的頰側，幾乎能聽到干枯筋絡的摩擦聲。

他緩緩支起上半身，骨節在起身時發出一聲細微的咔響，如風干的柴。寬大墨綠絲絨衣袍的下擺拂過地面，顯得空空蕩蕩。

“天大秘密？在鐵錘鎮？在我眼皮底下？”

“千真萬確，大人！”多諾萬趕緊奉承，“您慧眼如炬！這秘密只怕不小！連血狼那幫青銅級的狠角色都無聲無息沒了，他們肯定不是自己挖礦那么簡單！下官懷疑……”

他沒說完。子爵那只戴著藍寶石戒指的手不耐煩地抬了起來，輕輕敲了敲桌面。

一枚酒杯被他無意識帶倒，里面昂貴的紅酒流淌在橡木桌面上，像凝固的血。

“好了。”海因里希子爵的聲音帶著一種令人不適的沙啞感，“血狼那群吃垃圾和腐尸的鬣狗不算什么，但發了一筆橫財后被他們盯上還能逃脫……這就有趣了。你說，他們賣了塊好東西給吉姆那老狐貍？”

他渾濁的目光第一次清晰地落在多諾萬放在桌上的絲絨托盤，那片微紫碎石片在燭光下反射出內斂卻又誘人的光暈。

“是，大人！這種魔晶純度極高！按吉姆的眼光，恐怕……”

“好了。”海因里希再次打斷，話語簡短，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他身體前傾，燭光在他臉上投下扭曲晃動的陰影。

“貪婪的小螞蟻發現了蜜罐……還可能是個埋著金礦的蜜罐。”他短促地低笑了一聲，那笑聲里沒有任何愉悅，只有赤裸裸的占有欲和對弱者的嘲弄。

“但這蜜罐既然在我的地盤上，就該由我……來決定誰有權沾一口甜頭。”

他枯枝一般的手指在桌面流淌的紅酒漬里無意識地畫著圈，仿佛那血漬是地圖。

“‘風暴撕裂者’的那個女人……那個叫伊芙琳的白銀級冒險者隊長，還在鎮上休整吧？”他抬頭，小眼睛里閃著算計的光，像禿鷲盯著腐肉。

“是，大人！他們小隊剛從黑石森林深處回來，休整快一周了。要價很高，但作為一支白銀級小隊，絕對是鎮上現在最強的隊伍！隊長伊芙琳·風翼是罕見的森精靈混血魔劍士，副隊長史蒂文也是經驗豐富的二階戰士……”

“高價？”海因里希臉上露出一種混雜著鄙夷和算計的表情，仿佛在評價一塊昂貴的肉是否值得入口。

“能用錢解決的麻煩，就不叫麻煩。告訴他們，傭金我海因里希子爵付雙倍！但任務很簡單：盯住那幾個黑鐵級的老鼠。下一次，只要他們下次敢再進幽暗迷宮，就讓‘風暴撕裂者’的人就給我遠遠跟著！

我要知道他們到底鉆進了哪個老鼠洞！我要確切的入口位置！要他們挖到的‘貨’……一個不落地送到我面前！

至于那幫臭蟲的死活……讓他們和迷宮里的‘驚喜’們玩吧。”他眼中閃過一絲殘酷的冷漠。

多諾萬不禁感到后頸一陣寒意，連忙應道：“遵命！大人思慮周全！下官立刻去辦！定會安排妥帖……以防萬一，是否要調動您府上老班森訓練的那隊精銳私兵？”

他斟酌著措辭，停頓了一下后接著說道：“讓他們在暗處再吊一層保險？若風暴撕裂者那幫到處流浪的冒險者野狼發現了什么后起了異心……”

海因里希灰藍色的眼珠瞥了鎮長一眼，那目光沒有任何溫度：“你的安排很妥當，那就照你說的做，讓老班森的人眼睛睜大點。他們的任務是給我看緊‘風暴撕裂者’，別讓人拿我的金子，還搶走可能存在的寶貝糊弄我。”

他指尖點著桌上一片幽紫晶石，指甲幾乎劃破燭光，“如果那些野蠻的冒險者動了歪心思……我的士兵會知道怎么替我‘清賬’。”

“下官明白！我會確保屬于大人的財富，一個銅板都不會流到那些低賤者的口袋！”多諾萬點頭哈腰，深深鞠躬后，倒退著準備離開。

就在他即將觸到冰冷的黃銅門把時，海因里希低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近乎愉悅的殘忍：

“去吧，辦干凈點，如果查出了什么，就碾死那幾只螞蟻，把他們從我手中搶走的財富也拿回來。我要看看，他們這些撞了狗屎運的泥腿子，到底在我的領地里，驚醒了什么‘睡美人’，又給我掘出了多少亮閃閃的好東西……”

“遵命，大人。下官告辭了。”

門無聲合攏，書房重歸陰冷寂靜。

海因里希子爵重新沉入高背椅的陰影。燭光只能照亮他擱在桌面的一只手，那瘦骨嶙峋的手指緩緩撫過晶石碎片的冰冷斷面。

藍寶石的幽光在他眼中跳了一下，像黑夜中的磷火，貪婪而無聲地燃燒著。

無論是多諾萬鎮長，還是海因里希子爵，他們都不可能意識到，自己正因為貪婪與不懷好意，緩緩踏入一去就不復返的“暴食”深淵。

桌面上蔓延的紅酒污漬尚未干涸，如同他們無法注意到的，自己以后終會流下的無聲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