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概念,早已模糊。
日升。
月落。
光影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切割出冰冷的明暗邊界。
慶豐靠著殘墻坐著,如同一尊與廢墟融為一體的血色雕塑。
他沒死。
那股從脊椎深處升起的灼熱暖流,像一條細微卻堅韌的鎖鏈,將他即將飄散的靈魂死死地錨定在殘破的肉身里。
活著,是一種比死亡更殘忍的酷刑。
左肩的傷口不再流血。
翻卷的血肉在干燥的空氣里,凝固成黑紫色的硬塊,散發著死亡的惡臭。
劇痛從未消失。
它如跗骨之蛆,啃噬著他的每一根神經。
更折磨人的是幻痛。
那只被碾碎的左臂仿佛還在,每一寸肌肉都在無聲地尖叫、痙攣。
現在更是又餓又渴。
嘴唇早已干裂,每一次吞咽,都帶來刀割般的痛楚。
第一天,他靠著仇恨支撐。趙虎的臉,猴子等人躲閃的眼神,還有那句清晰無比的“走!”,在他腦海里反復回放,每一次都像尖刀在心臟上狠狠剜動。
第二天,饑渴開始壓倒仇恨。身體機能正在崩潰,視野布滿黑斑,耳中是永不停歇的嗡鳴。他看到廢墟的陰影里,一具具白骨站了起來,邁著僵硬的步伐,無聲地邀請他加入它們的行列。
“滾開……”喉嚨深處擠出的嘶吼,微弱得像一聲嘆息。
第三天,他放棄了。
放棄了對抗,放棄了掙扎。
他的精神,如同一個溺水者,任由自己向著無盡的黑暗深淵沉去。
仇恨、恐懼、不甘……
所有雜念,在這極致的沉淪中被剝離、粉碎。
意識,變得前所未有的空靈。
只剩下一點靈光,追尋著身體里那唯一真實的存在——脊椎中那股細微、卻始終不滅的暖流。
他將全部心神,沉了進去。
轟——!
仿佛撞碎了一層無形的壁障!
慶豐的腦海里,整個世界瞬間炸開!
這里沒有廢墟,沒有穹頂。只有一片無垠的、由尸骸與白骨堆砌而成的血色荒原!
天空,是凝固的血。
大地,是骸骨的灰。
無數巨獸的骸骨如山巒般聳立,人類枯骨鋪滿了山巒間的每一寸縫隙。
而在尸山骨海的正中央,一根無法形容其偉岸的巨型脊椎骨,貫穿了血色的天地!
它太大了。
大到每一節骨節都像一座巍峨的城池,上面鐫刻著億萬生靈在死亡瞬間的哀嚎與煞氣。
就在慶豐的意識即將被這恐怖景象撕碎時,那通天徹地的巨型脊椎,動了!
它開始向慶豐的意識中,傳遞一股龐大到足以撐爆任何凡人大腦的信息洪流。
這不是文字,更不是語言!
而是一幅幅活過來的、充滿了原始與血腥美感的圖譜。
第一幅圖:一具人體骨骼的虛影,在無盡的黑暗中盤坐。無數細小的血色絲線,從虛空中鉆出,鉆入骨骼的每一寸縫隙,一遍又一遍地沖刷、淬煉。
骨骼在哀鳴,在碎裂,又在血色絲線的滋養下重組,變得更加致密,更加堅韌,表面甚至泛起一層不祥的紅光。
圖譜之下,一行古老的銘文,如同血脈的本能被喚醒,在他靈魂深處轟然炸響。
【煞骨經:引九幽煞氣,汲萬靈死意,淬凡骨為煞骨,化脊椎為尸山。骨不滅,則神不熄。】
緊接著,更多的圖譜如決堤的洪水般涌來。
第一重·百節轟鳴。第一式:血引。
以自身精血為引,方可牽動天地間的煞氣,開啟淬骨之路!
如何感知煞氣,如何牽引煞氣,如何用精血駕馭煞氣……所有訣竅,不像是學來的,更像是他天生就懂!
原來,這才是他血脈中真正的秘密!那股暖流,正是《煞骨經》的種子,在死亡的刺激下,終于破土!
不知過了多久,慶豐的意識從那片尸山骨海中被猛地彈回。
他睜開了眼。
世界,依舊是那個破敗的廢墟。身體,依舊是那具殘破的軀殼。
但一切,都已截然不同。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一種全新的感知。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空氣中漂浮著一絲絲肉眼不可見的淡紅色氣息。它們充滿了死寂、暴虐、怨毒。
這就是煞氣!這片廢土上無數亡魂留下的印記!
對于別人,這是劇毒。
但對于此刻的他,這簡直是世間最精純的大補之藥!
只要能將這些煞氣引入體內……他不僅能活,還能變得比以前強百倍,千倍!他能親手擰斷趙虎的脖子,將那些背叛者一一踩在腳下!
強烈的渴望,讓他掙扎著想要按照“血引”法門開始第一次修煉。
可現實,卻給了他最冰冷的一擊。
“血引”,需要以自身精血為引。
他現在失血過重,體內的血液連維持最基本的生命體征都已是極限,哪里還有一絲一毫多余的“精血”?
強行施展,下場只有一個。
血盡人亡。
慶豐的眼神,瞬間黯淡了下去。
剛剛燃起的希望火焰,被一盆冰水當頭澆滅。如同一個快要渴死的沙漠旅人,看到了一片無法觸及的湖泊。
得到了通天的法門,卻要被一滴血,活活困死在這里?
何其諷刺!何其絕望!
就在這時,他的耳朵微微一動。
一陣悉悉索索的爬動聲,從不遠處的陰影里傳來。
是那些食腐鼠。它們去而復返,再一次被他身上那即將腐敗的血肉氣味所吸引。
慶豐僵硬的脖子,帶著骨節摩擦的“咔咔”聲,緩緩轉動。
他渾濁的眼球里,倒映出幾只從黑暗中探出頭來,閃爍著貪婪綠光的小東西。
這一次,他的眼神里,沒有了之前的絕望和憤怒。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讓萬物冰封的死寂。
還有……一絲源自《煞骨經》本能的,對鮮活血肉的,瘋狂而原始的渴望!
食物。
不。
在他的感知里,那根本不是幾只老鼠。
那是……幾團行走的,溫熱的,可以用來開啟他通天之路的……
精血!
它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