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帶著江南特有的纏綿，打濕了青崖山的每一寸草木。

池邊的少年盤膝而坐，指尖懸在水面上，任由雨絲落進他發間。池里的青蓮開得正好，粉白的花瓣托著嫩黃的蕊，在雨里輕輕搖晃，像一群踮腳起舞的謫仙。

“阿澈，該練劍了。”

山腰上傳來師兄的喊聲，沈澈卻沒動。他盯著那朵最大的青蓮，看雨水順著花瓣滑進池里，蕩開一圈圈漣漪。三年前他被師父撿回山時，這池蓮還只是一汪死水，如今卻成了青崖山最靈動的景致。

“你這性子，倒真像池里的蓮，看著柔，根卻倔。”師父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沈澈慌忙起身，卻見師父手里拿著一柄木劍，劍鞘上刻著纏枝蓮紋。

“今日教你‘破水’。”師父將木劍丟給他，“青蓮生在泥里，卻能破水而出，劍也該如此——藏鋒于拙，遇機則發。”

沈澈握著木劍，指尖傳來溫潤的觸感。他看著池中的蓮，想起昨夜師兄們說的話——山下的宗門要來挑釁，說青崖山只有一個半吊子師父，教不出像樣的弟子。

雨突然大了，砸在水面上噼啪作響。沈澈深吸一口氣，腳步輕點池邊的青石，身形如蓮苞初綻，木劍帶著雨絲刺向水面。

“不對。”師父搖頭，“你在怕水，劍便也怕了。”

沈澈皺眉，再次揮劍。這一次，他閉上眼，想起青蓮扎根時的隱忍，想起它們頂開浮泥時的決絕。手腕翻轉間，木劍貼著水面掠過，竟將一片荷葉從中剖開，而葉面的水珠卻絲毫未動。

“這才對。”師父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劍是蓮的骨，心是蓮的魂。”

就在這時，山下傳來馬蹄聲，伴隨著囂張的呼喊：“青崖山的人聽著，三日內不交出蓮心玉，便踏平你們這破池子！”

沈澈握緊木劍，指節泛白。他看向池中的青蓮，那些花瓣在風雨里微微顫動，卻沒有一片倒下。

“師父，蓮心玉是什么？”

師父望著山下，聲音低沉：“是你師祖用畢生修為煉化的劍膽，藏在最深的蓮池底下。”他轉身拍了拍沈澈的肩，“別怕，青蓮能在泥里開花，咱們的劍，也能在絕境里發光。”

沈澈抬頭，雨幕中，師父的身影竟與池中的青蓮漸漸重合。他握緊木劍，突然明白——所謂劍仙，從來不是天生的，不過是像青蓮一樣，在風雨里站得久了，便活成了別人眼中的風景。

夜色降臨時，沈澈悄悄來到蓮池邊。他脫下外衣，縱身躍入池中。池水微涼，卻帶著蓮的清香。他閉著眼，任由身體下沉，手指在淤泥里摸索。

忽然，指尖觸到一塊溫潤的物件，像是玉，又帶著金屬的涼意。他猛地將其撈出，借著月光一看，那是一塊蓮子大小的玉墜，通體碧綠，里面仿佛有一朵青蓮在緩緩轉動。

就在玉墜入手的瞬間，沈澈腦中突然涌入無數劍招，每一招都如蓮開葉落，帶著自然的韻律。他下意識地揮出木劍，劍風掠過水面，竟激起一圈青色的光暈，池中的青蓮紛紛向他傾斜，像是在朝拜。

“原來如此……”沈澈喃喃自語，原來師父說的“蓮心”，從來不止是一塊玉。

三日后，山下的宗門來了。為首的是個紅衣修士，手里的長劍閃著寒光，指著池邊的沈澈：“一個毛頭小子？青崖山是沒人了嗎？”

沈澈沒說話，只是將木劍橫在身前。風吹過蓮池，青蓮的花瓣簌簌作響，像是在為他助威。

紅衣修士冷笑一聲，長劍出鞘，帶著烈焰般的劍氣刺來。沈澈腳步微動，身形如蓮瓣飄移，木劍看似緩慢地遞出，卻正好撞在對方的劍脊上。

“叮”的一聲脆響，紅衣修士只覺一股柔和卻堅韌的力道傳來，手腕竟微微發麻。他驚疑不定地看著沈澈，這小子的劍路，竟像池里的蓮，看似柔弱，卻無懈可擊。

“再來！”紅衣修士怒吼，劍招變得凌厲如烈火。沈澈卻始終不緊不慢，木劍在他手中時而如蓮莖挺拔，時而如花瓣輕盈，每一次碰撞都恰到好處，將對方的攻勢化解于無形。

圍觀的人漸漸發現，沈澈的腳步竟踩著某種韻律，與池中青蓮的開合完全一致。當他使出最后一劍時，木劍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如同青蓮綻放的瞬間，紅衣修士的長劍突然脫手，插進池邊的泥土里。

“你……”紅衣修士又驚又怒，卻見沈澈將木劍收回，掌心的蓮心玉正散發著淡淡的青光。

“青蓮生在池里，不爭高下，只問本心。”沈澈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你的劍里有火，燒得太急，反而傷了自己。”

紅衣修士愣住了，看著池中的青蓮，又看看沈澈手中的木劍，突然面紅耳赤，拱手道：“多謝指教。”

人群散去后，師父走到沈澈身邊，看著池中的青蓮笑道：“如今，你也是一株能擋風雨的蓮了。”

沈澈低頭看著掌心的玉墜，輕聲道：“我還不夠。”他想起剛才腦中閃過的劍招，那些招式里藏著更廣闊的天地，像是有一片無盡的蓮海，在等著他去探尋。

師父望著天邊的云：“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真正的劍仙，不是能劈開多少山岳，而是能護得住心里的那片蓮池。”

沈澈抬頭，看見夕陽的金輝灑在池面上，將那些青蓮染成了金色。他握緊木劍，知道自己的路才剛剛開始——從青崖山的蓮池出發，去看更廣闊的天地，讓青蓮的劍意，開遍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