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還凝在七葉參的葉尖,林天已提著灑水壺踏入東藥田。這片三分地是他在青云藥園最珍視的去處,園中培育的青紋草再過半月便能入藥,晨風中浮動的草木清氣里,還混著他昨夜新施的腐熟草木灰氣息。
可今日的風里,卻裹著一絲極不尋常的腥甜。
他腳步猛地頓住,目光掃過田壟時,指尖的灑水壺“哐當”落地。
本該青翠如碧的青紋草,竟有半壟已化作焦黑。那些枯敗的植株并非尋常旱死,根莖處凝著墨色的霉斑,像是被什么東西從內里啃噬殆盡,湊近了便有股腐臭鉆入鼻腔,刺得人天靈蓋發麻。
“這是……腐心根?”林天倒吸一口涼氣。
他曾在《毒草匯要》里見過此毒的記載,乃是以十種腐土毒菌煉制的陰毒之物,沾染者根莖自內腐爛,不出三日便會蔓延整片藥田,且毒性霸道,連土壤都要三年方能散盡毒氣。
正當他俯身欲摘一株枯草細看,身后忽然傳來炸雷般的怒喝:“好你個林天!竟敢用糞毒毀壞藥田!”
青石帶著四個藥童氣勢洶洶地沖來,三角眼瞪得滾圓,指著那片枯斑厲聲道:“昨日見你在此施肥,今日便出了這等禍事,不是你還有誰?”
林天直起身,眉頭緊鎖:“青石管事明鑒,我施的是草木灰,絕非糞肥,更不可能有如此劇毒。”
“還敢狡辯!”青石一腳踹翻旁邊的灑水壺,“除了你這新來的雜役,誰會對藥田心懷怨恨?定是你記恨前幾日被罰掃丹房,故意用糞水混了毒物來報復!”
他身后的瘦高藥童立刻附和:“沒錯!我昨夜就見他鬼鬼祟祟在田邊徘徊!”
林天心頭一沉,這分明是栽贓。青石與負責西藥田的韓術素來交好,而自己前幾日恰撞破韓術偷采園中子母蓮,想來是怕他揭發,竟設下這等毒計。
“空口白牙,何以作證?”林天攥緊了拳,指節泛白。
“證據?這滿田的枯斑便是鐵證!”青石冷笑一聲,從腰間解下牛皮鞭,“按藥園規矩,毀壞靈草者鞭刑三十,廢去雙手逐出山門!給我按住他!”
兩個藥童立刻撲上來扭住林天的手臂,將他按在冰冷的田埂上。牛皮鞭帶著破空聲落下,第一鞭便抽得他后背皮開肉綻,血腥味混著泥土氣息嗆入喉嚨。
“認不認?”青石的聲音淬著冰。
林天咬著牙,額頭抵在地上,草葉的涼意滲進肌膚:“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第二鞭、第三鞭……鞭梢撕開皮肉的劇痛如烈火燎原,汗水混著血水浸透了粗布衣衫。他硬是沒哼一聲,只是那雙藏在亂發后的眼睛,死死盯著田壟里那抹詭異的墨色霉斑——腐心根的毒氣雖烈,卻會在夜間凝聚成可見的穢氣,若能收集到毒氣結晶,或許能找到解毒的線索。
三十鞭畢,林天已疼得幾乎暈厥,后背血肉模糊如爛泥。青石見他昏死過去,啐了口唾沫:“拖去柴房禁足,若是藥田再有損耗,直接打斷他的腿!”
夜色如墨時,林天從劇痛中醒來。柴房漏風的窗欞透進半輪殘月,他掙扎著坐起身,后背的傷口一碰就疼得鉆心。伸手入懷摸出那只灰撲撲的小葫蘆,這是他自幼佩戴的物件,前幾日偶然發現能吸收草木靈氣,此刻葫蘆表面正泛著微弱的光。
“腐心根屬陰毒,夜間子時毒氣最盛……”他咬著牙撕下衣角蘸了些清水,草草擦拭傷口,強撐著推開柴房門。
東藥田在月下泛著詭異的暗綠,那些枯斑處果然浮動著裊裊黑煙,如活物般扭曲游走。林天運轉起家傳的《青元訣》,指尖凝出一縷微弱的木靈力——這功法他練了十年仍在入門階段,卻能與草木之氣相連,此刻正能感知到毒氣的流向。
他屏氣凝神,將葫蘆口對準那些黑煙。葫蘆忽然微微震顫,表面的微光變得明亮,那些腥臭的毒氣竟如長鯨吸水般被吸入葫蘆之中。隨著毒氣匯聚,葫蘆口漸漸凝結出一顆米粒大小、漆黑如墨的晶體,寒氣逼人。
“果然能凝毒晶……”林天心中一動,剛要收起葫蘆,卻見葫蘆表面浮現一行淡字:「靈葫修復度:0.6%」。
原來這葫蘆吸收毒物也能修復?他來不及細想,忽然聽到田埂那頭傳來窸窣聲。借著月光看去,竟是幾只田鼠正啃食著田邊的雜草,鼠洞就在枯斑旁不遠。
一個計策瞬間在腦中成型。
林天悄然走過去,將那顆毒晶埋進鼠洞深處,又在洞口撒了些青紋草的碎葉。做完這一切,他迅速退回柴房,只待明日好戲上演。
次日天剛亮,藥園便炸開了鍋。
“死了!好多田鼠死在洞口!”
“快看這鼠尸,肚子都黑了,跟藥田的枯斑一模一樣!”
林天被藥童拖拽著去看時,只見那鼠洞周圍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只死鼠,尸體僵硬發黑,湊近了便能聞到與腐心根同源的腥臭。青石臉色鐵青,卻找不到反駁的理由——總不能說田鼠也是林天教唆的。
“看來是田鼠攜帶毒物入田,才讓青紋草染了腐心根。”藥園的老執事捋著胡須,目光掃過林天后背的傷,“青石,你處事未免太過急躁。”
青石悻悻然閉了嘴,卻狠狠剜了林天一眼。
林天垂著眼簾,無人看見他眼底的冷光。田鼠之事只能解一時之困,若不找到毒源,這腐心根遲早還會蔓延。他暗中運轉《青元訣》,木靈力如蛛網般散開,順著那些枯斑的脈絡逆向探尋——這功法雖淺,卻能感知到毒物最初侵入的方向。
靈力絲線一路延伸,越過田埂,穿過小徑,竟直直指向了藥園深處的后院。
那里有一口百年古井,是藥園最主要的水源。而此刻井邊打水的,正是那個前些日子被他撞破偷采子母蓮的韓術。
韓術正提著水桶往回走,水桶邊緣沾著的泥土里,竟混著一絲極淡的墨色霉斑。
林天瞳孔驟縮。
原來如此。腐心根需以活水為引方能悄無聲息地蔓延,韓術每日從井中打水澆灌西藥田,只需在水桶里藏少許毒物,井水便會帶著毒氣滲入土壤,再借著東藥田與西藥田共用的灌溉渠,將毒悄然帶過來。青石不過是被他當槍使的棋子。
月光再次爬上窗欞時,林天望著那只修復度停留在0.6%的葫蘆,指尖輕輕摩挲著冰冷的葫蘆壁。這口古井之下,恐怕還藏著更深的秘密。而他背上的鞭傷尚未結痂,這場栽贓之局,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