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罷，張梁捺不住心頭的熱意，幾乎是從人群里“擠”了過去。

臉上堆著按捺不住的興奮，連聲音都比平日高了幾分：“兄長現在還不知儁乂取得大勝吧？”

他昨日剛入營時，彭脫便拉著他細說張郃百騎截營的經過。

當時聽得他眼睛發直，此刻復述起來，指尖還下意識地比劃著。

一旁的戲志才本正垂手立著，聽到“騎兵取得大勝”幾字，垂在身側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頓，耳廓微微豎起。

“哦？什么大勝？”

眼底掠過一絲好奇，原本端著的姿態也松了幾分。

張梁立刻往前湊了湊，手舞足蹈地比畫著，聲音里滿是雀躍：“儁乂率領六百騎兵，趁著夜里黑，把五千多人的朝廷軍大營給劫了！”

“殺得那叫一個痛快，直接從營頭殺到營尾，殺了個對穿！”

頓了頓，想起彭脫說的后續，又拍著大腿笑道，“撤退后啊，朝廷軍的士兵還以為儁乂的騎兵沒走，自己人的步兵和騎兵竟打了起來！”

話落，哈哈大笑，連肩膀都跟著抖動。

張角聽罷，緩緩點了點頭。

眼底閃過一絲贊許，張郃這仗，確實打得漂亮，有勇有謀。

可一旁的戲志才卻愣在了原地，眉頭微蹙，眼神里滿是難以置信。

他實在沒想到，這黃巾軍里竟藏著這般人物，敢帶著六百騎兵去劫五千人的大營……

這般險招，稍有不慎，便是連人帶騎全折在里頭。

暗自思忖：“這般戰績都有了，這支騎兵定然是支成熟的隊伍，不過是人數少了些，倒也不必再特意去看了。”

“二弟！”

張角忽然收了神色，語氣沉了下來：“傳令，讓潁川所有將領即刻來中軍大帳，吾有事要說！”

“諾！”

張寶沉聲應下，雙手抱拳行了一禮。

張角目光掃過剩下的眾人，緩緩開口：“吾等先往中軍去，等其他將領過來。”

說罷，他抬手示意戲志才跟上，自己則率先邁步。

不多時，眾人便到了中軍大帳外。

新支起的大帳的帳桿穩穩扎在土里，帳外兩側整齊碼著十數輛大車。

每輛車都蓋著厚實的苫布，將里頭的東西遮得嚴嚴實實。

戲志才的腳步忽然頓住，目光落在那些大車上，眼神里滿是好奇。

張角察覺到他的停頓，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見他盯著大車，便緩緩開口解釋：“這是吾一路收集的竹簡，日后會有大用。”

戲志才聞聲一怔，隨即想起昨夜張角與他細說的，如何造紙、如何刊印，如何讓儒學傳遍四方，又如何用儒學治世。

正是這些長遠的謀劃，讓他最終下定決心來這黃巾大營。

他緩緩點了點頭，沒再多問。

此事事關重大，眼下還需保密，況且以黃巾軍如今的身份，也絕不能輕易推行這些，畢竟這早已觸及士族的底線了。

張角不再多言，帶著眾人快步走進大帳。

他徑直走到案幾前，緩緩在主位上坐下，手指輕輕叩了叩案幾，目光沉靜地望著帳門方向。

戲志才則垂手立在案幾一側，雙手交疊放在身前。

他早已做好了準備，在軍中，約莫也只有主簿一職適合自己這個文士了。

不多時，帳外便傳來整齊的腳步聲。

張寶領著潁川所有將領魚貫而入，粗重的呼吸聲、甲胄碰撞的輕響瞬間填滿了大帳。

原本還算寬敞的空間，竟顯得有些擁擠起來。

“見過明師（仙師）！”

眾將領齊齊雙手抱拳，聲音整齊劃一。

張角抬眼掃過眾人。

目光在張寶、張梁、文丑、張郃、鄧茂、管亥、波才、彭脫、卜巳、張伯、梁仲寧等人臉上一一掠過。

見這些駐扎潁川的黃巾將領盡數到齊，才緩緩點了點頭。

如今除了守南陽的張曼成、潛伏洛陽的馬元義，還有去了幽州的程遠志，黃巾的高層算是齊了。

馬元義是他埋在洛陽的暗釘，輕易動不得；張曼成占據宛城后，他便令其死守，好與潁川軍呼應，形成南陽、潁川兩地的防線。

“今貧道有一則任命，通告諸位將領。”

張角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帳內瞬間靜了下來，眾將領都收了神色。

往日有事，多是書信通告，這般聚集起來宣布任命，還是頭一遭，由不得他們不凝重。

說罷，張角站起身，走到戲志才身邊，抬手示意他上前一步，向眾人介紹道：“這位是貧道在潁川求得的大才，戲忠，戲志才。”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帳內眾人，一字一句道，“今任命志才為吾等黃巾百萬眾軍師一職！諸位可有不同意見？”

話音剛落，大帳內頓時起了一陣嘈雜。

將領們紛紛低下頭，互相交換著眼色，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有人眉頭緊鎖。

有人面露疑惑，這戲志才面生得很，不過是個文士，如何擔得起“百萬眾軍師”？

戲志才也愣住了，瞳孔微微收縮，雙手下意識地攥緊了。

他本以為最多是個主簿，或是太平道里的職位，卻沒料到張角竟直接任命他為“軍師”......

張角任命戲志才這職位，是要讓流民出身的黃巾，往諸侯的方向走。

他是想換條路，讓這百萬流民活下去，即便是要反，也不能帶著老幼婦孺白白送死。

張角記得史書中的記載：皇甫嵩曾斬殺二十余萬黃巾，還將十萬人的尸骨筑成“京觀”。

廣宗之戰里，更是斬殺張梁部三萬余人，另有五萬多人被趕入河中淹死。

那些人，多是走投無路的災民、饑民，不過是為了活下去才跟著黃巾。

若對手是鮮卑、烏桓的精兵，他或許還高看皇甫嵩一眼，可對著這些流民......

就在眾人議論不休時。

張寶、張梁、張郃、文丑、波才、彭脫幾人率先邁步上前，雙手抱拳，齊聲喊道：“末將拜見軍師！”

他們對張角向來是無條件支持，況且張角說得明白，這是“黃巾百萬眾”的軍師，而非一地一域的，明擺著是要讓戲志才凌駕于眾渠帥之上。

見這幾人帶頭，其余將領也不敢再猶豫，紛紛上前行禮：“拜見軍師！”

他們并非反對張角，只是覺得戲志才一個文弱書生，怕是擔不起這重擔。

若是像張郃、文丑，他們倒也心服口服，畢竟打不過人家。

戲志才緩了緩神，上前一步，對著眾將領拱手還禮，聲音雖輕卻穩：“忠見過諸位將領。”

昨日他還穿著補丁摞補丁的衣服，靠替人代寫書信勉強果腹。

今日卻成了百萬之眾的軍師......

即便這“百萬眾”如今是朝廷眼中的反賊，可就算日后被誅，也算是青史留名了。

張角見戲志才與眾人已打過照面，便抬手示意眾人起身，沉聲道：“貧道任命結束。諸將若沒有其他事宜，盡快返回軍中，務必嚴防朝廷軍襲營！”

“諾！”

眾將領齊齊應了一聲，又行了一禮，才按著次序，緩緩退出大帳，甲胄碰撞聲漸漸遠去。

張寶沒動，待最后一人走出帳外、帳簾落下，他才上前一步。

雙手捧著一個用長布包裹的物件，遞到張角面前，聲音壓低了幾分：“兄長，此物吾已帶來！”

張角伸手接過，指尖觸到布下硬物的輪廓，緩緩點了點頭：“二弟，密切盯著長社的駐軍，另外，遠志一旦回來，立刻向為兄稟告。”

“諾！”

張寶躬身應下，待張角收好物件，才轉身輕步退出大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