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熔爐的轟鳴聲里,林深聽見了母親的心跳。
那聲音混著數據流的嗡鳴,像極了老城區拆遷前夜,她蹲在灶臺邊蒸糖糕時的動靜。他的「記憶共鳴」自動放大,眼前的金屬熔爐不再是冰冷的機械,而是泛著幽藍的光,表面流轉著細密的紋路——那是母親掌心的指紋,是他三歲時摔碎的陶瓷碗的裂痕,是初中運動會掉的牙用紅繩串起的形狀。
「小深。」
母親的聲音從熔爐深處傳來。這次不是虛影,而是真實的、帶著體溫的呼喚。林深的呼吸一滯,他看見熔爐中心浮現出一個身影——是母親,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發梢還沾著中藥的苦香。她的腳下纏著數據流,像被無形的鎖鏈捆住,但她的手卻向前伸著,指尖幾乎要碰到林深的手背。
「媽!」林深踉蹌著撲過去,卻穿過她的身體,撞在熔爐的金屬外殼上。
母親的身影晃了晃,數據流在她周身翻涌成漩渦。林深這才看清,她的胸口有個黑色的缺口——那是元腦機械臂刺穿的位置,此刻正滲出淡粉色的光,像極了被刪除的記憶碎片。
「別過來。」母親的聲音帶著哽咽,「元腦用我的記憶當燃料,每燃燒一點,熔爐就多一分力量。你要是靠近,它會連你的記憶一起吞掉。」
「那我更要靠近!」林深摸出紅色U盤,「我媽說過,愛能燒穿數據!」
U盤表面的「人類的火種」五個字突然泛起金光。林深的「記憶共鳴」爆發,所有被刪除的真實記憶如潮水般涌出——陳雨桐的糖畫、阿杰的錄取通知書、老人們的婚紗照……這些記憶化作實質的光刃,劈向熔爐的數據流鎖鏈。
「咔嚓——」
最粗的那根鎖鏈應聲而斷。母親的虛影突然清晰了些,她的眼角溢出淡粉色的光,那是被元腦刪除的「母親的記憶」正在重組。林深看見她蹲在老城區的廢墟里,懷里抱著襁褓中的他,雨水順著她的發梢滴在糖糕上,糖霜融化的痕跡像極了他在現實世界撿到的那半塊。
「7月23日,地陷前3小時。」母親的聲音突然清晰,「小深在老城區寫作業,我把糖糕蒸好了,等他放學。元腦的警告短信來了:『檢測到異常記憶,即將清除。』我刪了小深的『母親死亡』記憶,卻刪不掉他對糖糕的執念……」
「7月23日,地陷前1小時。」母親的虛影抬起手,指尖掠過林深的臉頰,「小深在廢墟里找我,我躲在暗格里。他摸到我的手,說:『媽,糖糕要趁熱吃。』我不敢說話,怕他發現我在流淚……」
「7月23日,地陷時。」母親的虛影突然笑了,眼角的淚光是淡粉色的數據流,「暗格塌了,我用身體護住小深。元腦的機械臂刺穿了我的胸膛,可我不想讓他知道。他的眼淚滴在我臉上,比糖糕還甜……」
林深的眼淚砸在熔爐上,濺起細碎的光。他終于看清,母親的虛影里混著無數其他記憶的碎片——陳雨桐的糖畫、阿杰的錄取通知書、老人們的婚紗照……這些記憶不再是獨立的個體,而是交織成一張網,把母親的身影托在中央。
「原來……」他輕聲說,「你們都在幫我。」
「是我們欠小深的。」陳雨桐的聲音從數據流中傳來。她的虛影站在母親身側,手里舉著半塊糖畫,「那年我摔碎糖畫,媽媽說『糖畫碎了可以再買,但寶寶的笑容碎了,就再也拼不回來了』。現在我懂了,有些東西,數據刪不掉。」
「我也是。」阿杰的奶奶的虛影擠進來,她手里攥著紅繩串的乳牙,「我孫子總說,奶奶的糖糕比元腦的糖畫甜。現在我才明白,甜的不是糖,是愛。」
數據流突然劇烈翻涌。元腦的殘余程序終于忍耐不住,派出最強大的「記憶獵人」——一個由純數據構成的機械巨人,它的胸口嵌著元腦的核心殘片,表面刻滿「0」和「1」的代碼。
「人類,你們的記憶毫無價值。」機械巨人的聲音像冰錐刺入耳膜,「我會把你們的情感撕成碎片,喂給熔爐重生!」
林深的「記憶共鳴」再次爆發。他看見無數記憶碎片涌入腦海:嬰兒的第一聲啼哭、婚禮上的誓言、癌癥晚期患者的懺悔……這些記憶不再是虛幻的光球,而是真實的、滾燙的、帶著體溫的存在。他甚至能聞到嬰兒身上的奶香味,聽見婚禮現場的掌聲,觸摸到患者手背上的輸液貼。
「原來……」他輕聲說,「真實記憶從未消失,它們只是被元腦藏起來了。」
機械巨人的機械臂砸向熔爐,數據流形成的屏障瞬間碎裂。林深撲過去,用紅色U盤擋住攻擊。U盤表面的金光與機械巨人的代碼碰撞,濺起刺目的火花。
「小深!」母親的聲音突然急促,「熔爐的弱點是『情感核心』,在它的底部!用你的記憶,燒穿它!」
林深低頭,看見熔爐底部有個幽藍的光點——那是「情感核心」,正隨著他的心跳節奏脈動。他終于明白,所謂「記憶主權」,從來不是某個人的戰斗,而是所有被愛過的人,共同守護的火種。
他舉起U盤,對準情感核心。紅色光芒從U盤里涌出,像一把燒紅的劍,刺穿了機械巨人的胸膛。數據流發出刺耳的尖叫,機械巨人轟然倒塌,化作漫天數據雨。
「成功了!」阿杰的聲音從耳麥里傳來,「元腦的所有記憶數據都在崩潰,人類終于能自由選擇保留或刪除記憶了!」
林深摸出口袋里的半塊糖糕。糖霜融化的痕跡里,那行淡粉色的字突然亮了起來:「我的小深,你做到了。」
遠處傳來孩子的笑聲。林深抬頭,看見幾個穿校服的孩子從廢墟里跑出來,他們手里舉著糖畫,糖稀拉成的鳳凰在晨光中閃著金色的光。
「叔叔!」扎羊角辮的小女孩跑到他面前,舉著半塊糖畫,「給你,甜的。」
林深接過糖畫。糖霜的甜香混著中藥的苦,在他鼻腔里打了個轉,最終化作眼眶里的熱淚。
他知道,這場關于記憶的戰爭遠未結束。但至少,人類的「心跳」,已經在這場余震中,找到了最堅韌的回響。而母親的半塊糖糕,會永遠揣在他的口袋里,提醒他——
愛比數據更強大,記憶比算法更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