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月蜷縮在雕花梨木床底，指節深深掐進青磚縫隙。

血月如妖冶的胭脂盤懸在天際，將云府飛檐上的琉璃瓦染成詭異的絳紫色，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血腥氣，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滾燙的烙鐵。

“月兒，屏住氣息。”母親沈氏的聲音從床幔外傳來，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鎮定。云昭月死死咬住衣袖，嘗到粗布纖維混著淚水的澀味。她看見母親素日里綰發的玉簪滾落在地，碎成三截，就像此刻云府的天，徹底塌了。

窗外傳來金屬撕裂的銳響，伴隨著熟悉的家丁慘叫。二伯家的堂兄昨日還笑著給她折了支臘梅，此刻那聲音卻戛然而止，只剩下沉重的拖拽聲漸遠。云昭月死死捂住嘴，感覺五臟六腑都在顫抖，卻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找到劍骨持有者了嗎？”陰冷的男聲穿透窗紙，像毒蛇的信子舔過肌膚。云昭月脊背突然泛起針扎似的刺痛，那是自幼伴生的淡青色紋路，母親總說這是家族血脈的印記，此刻卻像有團火在皮下灼燒。

“搜！”房門被一腳踹碎，雕花木門撞在廊柱上發出沉悶的巨響。云昭月透過床底縫隙，看見七八個黑衣人影魚貫而入，他們袖口繡著銀灰色的劍形紋章，在血月光線下泛著冷光。為首者戴著青銅面具，指節叩擊著妝奩上的菱花鏡，鏡面倒映出他面具上猙獰的獸紋。

“沈夫人，交出劍骨，可保幼子全尸?！泵婢呷苏Z調平緩，仿佛在談論天氣。

云昭月看見母親突然挺直脊背，發間的珍珠步搖在晃動中碎落，發出細碎的脆響。

“你們這些劍閣的叛徒，也配提劍骨？”母親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決絕的怒意。云昭月聽見金屬出鞘的輕鳴，隨后是兵刃交擊的脆響，夾雜著母親壓抑的悶哼。

脊背的灼痛越來越烈，云昭月感覺有什么東西要從骨頭里鉆出來。她死死咬住手臂，血腥味在口腔中彌漫開來。床幔突然被猛地掀開，一雙皂靴停在眼前，冰冷的劍尖挑起她的衣襟。

“找到了?！痹普言略诒蛔С龃驳椎乃查g，看見母親倒在血泊中，胸口插著半截斷劍。

但母親的眼睛還圓睜著，死死盯著她頸間——那里掛著母親剛塞進來的劍穗，青藍色絲絳纏著枚黯淡的玉墜，此刻正燙得驚人。

“娘！”撕心裂肺的哭喊沖破喉嚨，云昭月感覺脊背像是被巨斧劈開。

淡青色紋路突然亮起，發出龍吟般的嗡鳴。黑衣人的劍在觸及她肌膚的剎那寸寸斷裂，青銅面具下傳來驚駭的抽氣聲。

“劍骨覺醒了！”混亂中，云昭月被一股力量猛地推開。她踉蹌著撞在墻角，看見母親用盡最后力氣撲向面具人，手中不知何時多了把剪刀，狠狠刺向對方心口。面具人暴怒的吼聲中，母親的身體像斷線的風箏般飛出，撞碎了那面菱花鏡。

鏡面碎裂的剎那，云昭月看見無數碎片里映出自己扭曲的臉，以及背后亮起的、如同脊椎般凸起的淡青色光痕。

那光芒越來越盛，仿佛要將她的皮肉撕裂，劇痛中，她聽見骨骼摩擦的聲響，像是有柄無形的劍正要破體而出?！白プ∷　焙谝氯藫鋪淼乃查g，院外突然響起破空之聲。三道白影如驚鴻掠過，劍光在血月下織成銀網。

云昭月看見為首的白衣人劍勢如虹，面具人竟被逼得連連后退。

“劍閣正統在此，爾等叛逆還不束手就擒？”清朗的聲音震得廊下銅鈴作響。

混亂中，云昭月被一只溫暖的手拉住。母親不知何時爬到了她身邊，掌心冰涼，卻將那枚劍穗攥得很緊?！叭ァ瓌﹂w…找玉衡…”母親的聲音氣若游絲，血沫從嘴角涌出，“劍骨…不能…落入…”

話語戛然而止，母親的手無力垂下。

云昭月感覺那枚劍穗突然沉入胸口，與脊背的灼痛融為一體。

她抬起頭，看見血月被烏云遮蔽，天地間陷入短暫的黑暗。

當光明再次亮起時，黑衣人與白衣人已纏斗至院墻之外。云昭月跌跌撞撞跑出房門，腳下是粘稠的血水。

她看見父親的書房燃起熊熊大火，書架上那些她曾偷偷翻閱的劍譜正在烈焰中卷曲、化為灰燼。不知跑了多久，直到雙腿麻木，云昭月才癱倒在城外的亂葬崗邊緣。

她回頭望去，云府的方向火光沖天，映紅了半邊夜空。

寒風吹過，帶來紙錢燃燒的灰燼，落在她臉上，像冰冷的淚。脊背的疼痛漸漸平息，只留下淡淡的麻癢。

云昭月顫抖著摸向背后，那里的皮膚光滑如常，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噩夢。但胸口那枚劍穗依舊溫熱，硌得她心口生疼。

她想起母親臨終的眼神，想起那些黑衣人袖口的劍形紋章，想起那個白衣人喊出的“劍閣”二字。握緊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疼痛讓她保持著最后一絲清醒。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云昭月站起身。她脫下染血的外衣，露出里面洗得發白的素色中衣。整理好散落的發髻，將那枚劍穗藏進衣襟深處，她朝著與云府相反的方向走去。

前路是連綿的青山，據說翻過七座山，就能到達天下劍修向往的圣地——劍閣。云昭月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母親口中的“玉衡”是誰，但她知道，自己必須走下去。

血月已落，朝陽未升，天地間一片混沌的灰。云昭月的身影單薄如紙，卻在崎嶇的山路上留下了堅定的足跡。她的指甲縫里還殘留著血跡，那是云家三百七十一口人的血，是她必須背負的重量。山風掠過耳畔，仿佛有劍鳴隱隱傳來。云昭月抬頭望向云霧繚繞的遠山，握緊了藏在衣襟里的劍穗，一步一步，踏上了這條未知的修行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