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玄宗山門前，一道天梯自云霧深處垂落，直抵山腳。

其階非石非木，乃青玉所成，溫潤內斂，寬僅容二人并行，玉階層層向上，漸次隱入繚繞云靄，不見盡頭。階梯兩側，偶見古拙符文隱現，流轉微光。

石階并非全然穩固，時有幾階隱泛赤芒，觸之灼熱；偶見數級蒙上霜色，寒氣迫人。更有段段階梯，看似凝實，踏足其上卻虛不受力，需以巧勁或靈力渡過。

路旁險處并無欄桿，倒是長了些野草，登階者若要以此助力，恐連根拔起、連人帶草一同墜落。

圍觀眾人立于天路兩側觀景臺，云霧縹緲，登階者目視無物，他們卻可看清登階者一言一行。

此時，不少觀禮者正目視天路上的一人。

“怪極，這秦昭岳比試時雖看不清根底，但他對誰都是幾招便敗了對手，最后奪了坤字魁首，怎么三個時辰過去了，還在這兒？”有跟著父母長輩前來的年輕修士好奇發問。

圍觀者大多是散修，真要他們說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直到一位已經筑基的老者緩緩開口，眾人這才明了。

那老者道骨仙風，頗有高人氣派，他以手撫須，搖頭嘆息道：“這秦昭岳啊，真說不清是吃虧還是有福——”

“前輩，此言何意？”

老者指那天路：“道玄宗登天路，一考天賦、二考心性、三考意志，前面這三分之一便是看你天賦如何。老夫非第一次觀禮，觀往年那有登階資格的弟子，第一階段反而是最輕松的。”

他微微搖頭：“能得資格，自是有天賦者，當年那丹霞峰稽聞鶴登階時我恰好在旁，第一段共4861階，他健步如飛，半炷香便過了——而當時的稽聞鶴，不過煉氣入門。”

圍觀眾人大驚：“竟有如此天賦？”

老者點頭：“若以靈根而言，單靈根登階就是要比雜靈根快，純度越高，登階也同樣更快——那秦昭岳得了稽聞鶴的貴客待遇，一身靈力渾厚，方才奪了魁首。可他終歸散修出身，天賦不佳，這最簡單的第一段，倒是對他最難，所以我才說，不知是吃虧還是有福。”

有人應聲道：“自是有福，若無稽前輩厚愛，他怕是連這登階資格都摸不到。”

此言一出，不少人暗暗點頭，也有人目露不忍。

他們對秦昭岳雖有妒忌，但見對方苦苦邁步，竭力要去觸那本夠不著的道玄宗弟子資格，心中也是唏噓。

有心善者嘆息：“若是真無半點機會倒也認了，如今，機會就在眼前，卻怎么也觸不到……若心思敏感者，此刻怕是已經暗自垂淚。比沒有希望更可怕的，是給了你希望，卻怎么也觸碰不到啊……”

在場之人多是散修，聞言不由嘆息，皆是感同身受。

“嗯？后面又來兩人？”

眾人望去，卻見一黃袍小兒、一白衣女子正邁步上前，速度極快，片刻間便要趕上秦昭岳了。

“這兩人速度如此之快，明顯是天賦上佳者，怎來得如此晚？”

那老者認出來人，唏噓道：“無需參加第一階段的擂臺比試，估計是應氏子弟。”

修士終歸是極少數，凡人才是整個世界中最多的，而所有王朝中最大的那個便是大應。

大應朝幅員遼闊，與道玄宗關系極佳，且王朝內曾出過多位金丹、元嬰老祖，還曾幫助道玄宗封魔。

道玄宗念此情誼，每次大選時都會給予大應朝一至三個免比名額——如今，不少應氏子弟已拜入內門，地位不低。

登天路上，秦昭岳正艱難邁步。他周身汗透，氣息粗重，每一步踏在青玉階上，都似重逾千斤。

不過半尺高的臺階，從抬起、踏下、落足，他竟足足花費十幾息，周身靈力更是不穩。

稍微喘息幾口，有輕盈腳步聲從后而來，一個公鴨嗓子追在后頭：“十三姐，你等等我啊！”

話音剛落，一道身影已至身側。來者乃一白衣女子，步履沉穩迅疾，足尖在虛階上只輕輕幾點，身形便如流云般掠過，毫無遲滯。

女子越過秦昭岳時，目光微側，略一頷首，既無輕視，亦無停留。隨即白衣翩然，步履未改其速，轉眼已向上行出十余階，背影迅速沒入前方繚繞的云霧之中，唯余淡淡清風。

“十三姐，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不多時，那個沙啞聲音的主人跟上，是個十三四歲的男孩，他速度比白衣女子慢一絲，但要比秦昭岳輕松太多。

男孩追著自家姐姐，他踏在臺階中央，渾不在意苦苦攀登的秦昭岳，竟將他撞了個趔趄。

“你這人，怎么不長眼呢？”男孩抱怨一聲，卻還是伸手要把秦昭岳扶起來。

二人對視，男孩突然瞇眼。

他迅速收手，臉上露出玩鬧之色：“秦昭岳？便是你敗了玄山哥？”

秦昭岳并無交談之意，只是目視前方、繼續攀登。

見他忽略自己，男孩輕笑一聲，然后“噔噔噔”幾步跨越臺階，來到秦昭岳上方。

“喂，秦昭岳，我同你說話呢，聽不著？”

秦昭岳沉心攀登，重重落下一步后才平靜道：“聽著了，不過，我不認識你的玄山哥。”

男孩面露譏諷之色：“我當誰在此龜爬，原來是你這莽漢。先前，你仗著丹藥得來的渾厚靈力，僥幸勝了玄山哥，如今看來，不過如此。”

秦昭岳面色毫無波動，只當這幼稚娃兒不存在。

男孩愈發不悅，說話也狠厲起來：“頑石朽木，空有幾分粗淺靈力，根骨悟性卻是低劣不堪。連這小小臺階都過得如此狼狽，也配踏上登天路？真是污了仙家清凈地。”

可秦昭岳一言不發，只是默默攀登，拳頭像是打在棉花上。

“嘁，還是個慫貨——”男孩失了興趣，譏諷兩句便要繼續往上。

扭頭時，他掃見階邊野蘿卜，眼睛微微眨動，想出個更惡心人的法子來。

“喂，看那——”男孩扯出個惡劣笑容，聲音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瞧見沒？那蘿卜纓子倒生得肥大青翠，看著唬人，底下根須卻淺短歪斜，扎不進半分硬土！”

秦昭岳腳步一頓。

男孩刻意頓了頓，目光如針般刺向下方之人：“空攢了一身蠻牛似的靈力，唬唬人還行，真到了考校根骨悟性的地方——就如這野蘿卜一樣，根須淺薄，立不住身，風一吹就倒！呸，虛有其表！”

“蘿卜，永遠都是蘿卜，也永遠只配當蘿卜——”男孩作勢欲踢，口中嗤笑，“這等劣根，拔了也罷，免得污了仙家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