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思容清了下嗓子，一雙小手背在身后，望著不遠處的未名湖，聲音不高不低地朗誦了起來。

“你說/它在窗簾后面/被純白的墻壁圍繞；

從黃昏遷來的野花/將變成另一種顏色；”

走了那么遠/我們去尋找一盞燈……”

“停停停！”陳旭連忙阻止。

再讓她念下去，他感覺自己的腳趾都能摳出一個新未名湖。

不如就叫末名湖吧。

苦笑一聲，“別逗我了，學姐。”

“我是認真的哦，”她笑盈盈的，眼波亦如湖水晶瑩迷人，“這么好的詩，你難道不愿意和同學們一塊兒分享嗎？”

“咳咳咳，確實不太愿意。”

她明知故問，“為什么啊？”

陳旭嘆氣，“自己鑒賞自己的詩，太尷尬了，我又不是毛遂。”

“可我們之前說好了的，節目要由我全權主導，我覺得這個主題很不錯。”

“……”陳旭無奈道，“我請學姐你吃飯，放過我，行不行。”

她捂著嘴吃吃笑了起來。

“好啦，逗你的。既然你不愿意，我當然尊重你的意見啦。”

……

……

回到寢室，陳旭還沒進門，就聽到里面鬧哄哄的在討論什么。

“你們在說什么呢？”

勞友迢說：“我們在商量周末去書市的事呢。”

“書市？什么書市？”

“我在報紙上看到，為了迎接第四次文代會，這幾天政府在勞動人民文化宮搞了個書市，全市新華書店都參加了，聽說還有不少外地出版社也來了。”勞友迢說，“報紙上號召燕京人民有空都去逛一逛，陶冶一下情操，豐富一下精神生活。”

高仕仁說：“我們也準備一起去看看。”

陳旭來了興趣：“在書市買書要用券嗎？”

“不用，否則怎么叫書市呢，就是得早點去，不然好書一下就被搶光了。”顧東方感嘆道，“我記得我媽說過，上一次搞書市還是為了慶祝十月革命40周年，1957年那次呢。據說人山人海，有的人鞋都擠丟了，這次去的人肯定更多。”

“這書市一共要搞幾天啊？”羅佑和郭彥也心動了。

兩人的家庭條件雖然不好，可碰到喜歡的好書，從牙縫里摳出幾塊錢還是做得到的。

“從13號到22號，一共辦10天。”顧東方說。

書市太難得，眾人都不想錯過，一拍即合，約好周日一起去。

周六那天還下了場小雨，幸好等到周日，天變晴了。

這時候的燕大還屬于燕京的郊區，勞動人民文化宮在市區，距離有十幾公里。

眾人又都沒有自行車，只能一大早出門，準備坐公交車。

一到公交車站，竟發現了不少和他們目的一樣的燕大學生，都穿得齊齊整整，臉上洋溢喜氣，也和他們一樣，都是結伴出行。

姜琴正左右張望，忽然看到走過來的陳旭一行人，眼睛頓時亮了，拉著江思容道，“思容你快看，那邊來的是陳旭吧？”

“什么什么？”

“陳旭？！”

“在哪？！”

江思容還沒說話，另幾個姑娘連忙順著她指的方向望了過去。

緊接著，一雙雙美目射出了如狼似虎的光。

“那幾個人是他同寢室的吧？”

“不愧是學弟，都好嫩啊！”

“感覺能掐出水！”

“就一個看著有點老……”

“快快，江大美女，帶我們和學弟們認識一下！”

這年代，還是女士們更加熱情奔放，憋的太久，不管男女，對各方面都如饑似渴，而且女士優先，能頂半邊天。

江思容身不由己地被她們推搡著往前走，耳邊縈繞著她們的虎狼之詞，白皙的臉頰不禁染上一層薄紅。

幾個姑娘們的接近，很快也引起了陳旭他們的注意。

“啊，是江學姐！她們也在！”

“過來了過來了。”

“她們好像要到我們這邊來？”

眾人又驚又喜，嘴巴不自覺地咧開。

就連性格穩重的高仕仁，眼神也比平時明亮幾分。

性格靦腆如羅佑郭彥，已經從天靈蓋紅到了腳后跟，死命地低著頭，絲毫不敢朝姑娘們多看幾眼。

唯獨勞友迢，作為一個兒子都已經十幾歲的中年男人，還能保持幾分老成持重。但內心也掀起了一陣陣澎湃。

哎呀，怎么突然有種左牽黃，右擎蒼，老夫聊發少年狂的感覺呢？

年輕就是好啊！

左右的“黃”們和“蒼”們毫無所覺，看著走近的姑娘們，一個個兀自亢奮，又踟躕不前，手足無措。

最后，還是陳旭第一個迎了上去。

目光先掠過被同伴們簇擁著、臉頰微紅的江思容。她今天頭發梳成馬尾，一件淡青色的小外套，襯得皮膚格外白皙，然后才沖著姑娘們招呼：“學姐們好，你們是去文化宮逛書市的嗎？”

江思容輕聲說：“對啊，你們也是嗎？”

看到陳旭點頭后，姑娘們更興奮了。

“那一塊兒逛吧！”

“人多才熱鬧！”

“你們想買什么書，我們可以幫你們參考一下！”

“不對不對，有陳旭在，哪用我們來參考呀。”姜琴笑瞇瞇地說，“倒是我們要買書的話，麻煩陳大作家幫我們參考參考。”

陳旭笑了：“只要我懂，那當然沒問題。”

看著他和幾個姑娘們談笑風生的模樣，316的其他人不由得心生羨慕。

還是陳旭厲害，他們連上前的膽子都沒有……

聊了片刻，一輛公交車慢吞吞地從街道盡頭出現了。

“車來了車來了！”

車還沒完全進站，人群就開始蜂擁往前，生怕晚一步就上不了車。

姑娘們驚呼起來：“天啊，該不會擠不上去吧？！”

眼見表現的機會到了，316的其他人早已摩拳擦掌，不知誰大喊了一聲，“學姐，你們跟在我們后面！我們來幫你們擠上去！”

車門一開，六七個被荷爾蒙驅使著的成年男性，忽然爆出了比平常多出好幾倍的力量，以排山倒海之勢，硬生生的在人群中擠出了一條路。

陳旭沒有跟著往前沖，而是不緊不慢地落在最后，讓幾個女生在他前面，穩穩地護著她們上了車。

有他們在前后護持，姑娘們自然也一個不落地上了車。

上車后，她們紛紛出言感謝。

“太謝謝你們了。”

“多虧碰到你們，不然，剛才我們都不知道上不上得來。”

“嘻嘻，學弟們的力氣可真大……”

一陣陣鶯聲燕語，嬌聲軟語。

弄得316的小孩子們各個面紅耳赤，舌頭打結。

唯獨陳旭表情淡然，勞友迢老神在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