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書名: 誅仙:鈴渡作者名: 劍帝詩靜依本章字?jǐn)?shù): 9619字更新時間: 2025-07-25 03:34:56
誅仙劍陣的光,像是九天之上最冷酷的審判,轟然壓落。
那不是尋常的熾白,而是凝聚到極致的、一種令人骨髓都為之凍結(jié)的慘青。光幕所過之處,空氣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空間仿佛被投入沸水的薄冰,寸寸扭曲、碎裂。死亡的陰風(fēng),裹挾著萬千怨魂厲魄的尖嘯,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狠狠撞在碧瑤撐起的那片單薄的綠色光幕上。
光幕劇烈地顫抖,如同狂風(fēng)暴雨中瀕臨熄滅的殘燭。碧瑤纖細(xì)的身影在光幕之后,顯得如此渺小,如此脆弱。她緊緊咬著下唇,殷紅的血絲從齒縫間沁出,順著蒼白的下巴滑落。那血,滴在她胸前懸著的合歡鈴上,發(fā)出細(xì)微得幾乎被湮沒的“嗒”的一聲輕響。
她的指尖,染著自己溫?zé)岬难澏吨瑤е环N玉石俱焚的決絕,正艱難地、一寸寸地,向那古樸的鈴鐺探去。那是最后的手段,用魂飛魄散,換他一線生機。
就在那染血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冰涼的鈴壁,就在她體內(nèi)那點微末的靈力即將徹底引爆神魂的剎那——
“嗡……”
一聲極輕、極冷、仿佛從亙古洪荒的冰層深處傳來的顫鳴,毫無征兆地自合歡鈴內(nèi)部響起。那聲音并不宏大,卻詭異地穿透了漫天劍氣的厲嘯與怨魂的嘶嚎,清晰地回蕩在碧瑤的識海深處,帶著一種非人的漠然。
碧瑤探向鈴鐺的手指猛地僵在半空!她清澈的眼眸中,那抹燃燒生命換來的決絕光芒瞬間凝固,隨即被一種純粹的空洞所取代,如同被瞬間抽走了靈魂的精魄。她挺直的身軀失去了所有力量,軟軟地向后倒去。
與此同時,一道肉眼無法捕捉的、純粹由幽暗光華凝聚的身影,從合歡鈴中倏然射出,快得超越了時間的感知,瞬間沒入了碧瑤倒下的軀體。
時間,在那一刻仿佛被無限拉長。
向后傾倒的碧瑤,身體在距離地面僅剩寸許的地方,詭異地、違反一切常理地頓住了。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穩(wěn)穩(wěn)托住。下一刻,那具身體以一種全然陌生的、帶著某種古老韻律的姿態(tài),重新挺直。
她——或者說,此刻占據(jù)這具軀殼的存在——緩緩睜開了眼睛。
不再是碧瑤那雙清澈靈動、時而狡黠時而深情的眸子。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潭,冰冷、沉寂,倒映著漫天毀滅的劍光,卻激不起半分波瀾。那眼神里沒有絲毫屬于人的情感,只有一種審視造物的漠然,一種跨越了漫長歲月的、深入骨髓的倦怠與……沉寂千年的冰冷。
“這具身體……”一個同樣冰冷、毫無起伏的聲音,從碧瑤的口中發(fā)出,清晰地響徹在誅仙劍陣的轟鳴之下,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冰棱碰撞,“……我接管了。”
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儀,仿佛君王宣告對疆土的權(quán)柄。
高踞于誅仙劍陣核心,正全力催動這毀天滅地一擊的道玄真人,在那雙冰冷的眼眸睜開、那道非人的聲音響起的瞬間,心頭猛地一悸!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警兆如同冰錐,狠狠刺入他的神魂深處。他感覺仿佛被一頭蟄伏了萬載的洪荒兇物盯上,那兇物的目光穿透了時空,穿透了劍陣的煌煌神威,直接鎖定了他的靈魂。
恐懼,一種超越了道玄數(shù)百年道心修為所能壓制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他幾乎是本能地想要撤回劍勢,想要停止這似乎已驚醒了某種恐怖存在的攻擊!
然而,誅仙劍陣一旦全力發(fā)動,其引動的天地戾煞之力已沛然莫御,如同決堤的洪流,又豈是他一人之力能在瞬息間完全掌控?
就在他心神劇震、法力流轉(zhuǎn)出現(xiàn)極其細(xì)微凝滯的千鈞一發(fā)之際——
下方,那個頂著碧瑤軀殼的存在,動了。
她甚至沒有去看那即將吞噬一切的慘青光幕。她只是極其隨意地抬起了右手。那只曾經(jīng)屬于碧瑤的、白皙纖細(xì)的手掌,此刻被一層淡淡的、近乎透明的幽暗光華所籠罩。那光看似微弱,卻散發(fā)著一種令空間都為之扭曲、光線都為之黯淡的詭異氣息。
她對著那毀天滅地的劍陣光幕,迎著那足以撕裂大地的無匹鋒芒,極其簡單地,屈指一彈。
動作輕描淡寫,不帶一絲煙火氣,如同拂去衣袖上的一點塵埃。
“叮!”
一聲清脆到極致,又詭異到極致的輕鳴響起。那聲音不大,卻如同最鋒利的針,瞬間刺穿了天地間所有的嘈雜。
一道細(xì)若發(fā)絲的幽芒,從她指尖無聲無息地射出。那幽芒的速度快得超越了目力所及,仿佛在它出現(xiàn)的剎那,就已經(jīng)抵達(dá)了目標(biāo)。
目標(biāo),并非那浩瀚的劍陣光幕本身。
而是光幕之下,那看似無懈可擊、實則在道玄心神劇震瞬間暴露出的、一個微乎其微、轉(zhuǎn)瞬即逝的、由純粹能量流轉(zhuǎn)構(gòu)成的“節(jié)點”——一個連道玄自己也未必能清晰感知到的、劍陣龐大力量脈絡(luò)中極其細(xì)微的“褶皺”。
那道細(xì)如毫發(fā)的幽芒,精準(zhǔn)得令人毛骨悚然地,點在了那個“褶皺”之上。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瞬。
緊接著,是山崩海嘯般的劇變!
那原本一往無前、代表著青云至高力量、象征著毀滅審判的慘青光幕,在接觸到那道幽芒的瞬間,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脆弱冰面,轟然炸裂!不是被外力強行擊潰,而是仿佛從內(nèi)部被引爆了所有狂暴的能量,瞬間失控!
無數(shù)道狂暴的青色劍氣失去了統(tǒng)一的意志,化作億萬道失控的狂龍,瘋狂地反噬、咆哮、相互撕咬!天地間充滿了刺耳的金屬崩裂聲和能量湮滅的爆鳴。巨大的反噬之力,如同無形卻沉重到極致的億萬鈞巨錘,無視空間距離,狠狠地、精準(zhǔn)地轟擊在誅仙劍陣的核心源頭——道玄真人的身上!
“噗——!”
道玄真人如遭萬雷轟頂,臉色瞬間由威嚴(yán)的紫金轉(zhuǎn)為死灰般的慘白。護(hù)體的清光如同紙糊般破碎。他猛地噴出一大口混雜著內(nèi)臟碎塊的金色道血,身體再也無法維持御空姿態(tài),如同斷了線的風(fēng)箏,又像是被巨力狠狠摜下的隕石,帶著骨骼碎裂的清晰爆響,從云端轟然墜落!
“轟隆!”
道玄那象征著青云至高權(quán)柄的身軀,重重地砸在下方堅硬的通天峰廣場上,將堅逾精鋼的玄石地面砸出一個巨大的蛛網(wǎng)狀深坑。煙塵碎石沖天而起。他狼狽不堪地蜷伏在坑底,一身道袍破碎染血,試圖掙扎著撐起身體,卻只是徒勞地引發(fā)更劇烈的咳嗽和鮮血噴涌。那柄象征著青云門無上威嚴(yán)的誅仙古劍,此刻黯淡無光地斜插在他身側(cè)不遠(yuǎn)處的碎石中,發(fā)出低微的哀鳴。
誅仙劍陣……破了!
被一個彈指!
整個通天峰頂,死一般的寂靜。方才還震耳欲聾的喊殺聲、法寶碰撞聲、法術(shù)轟鳴聲……所有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呼嘯的風(fēng)聲,卷過滿目瘡痍的戰(zhàn)場,卷過無數(shù)張呆滯、驚恐、難以置信的臉龐。
正魔兩道,無論修為高低,無論立場如何,所有人的動作都僵在了那里。他們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鎖鏈牽引,死死地聚焦在廣場中央,那個緩緩收回手指的身影上。
碧瑤……或者說,披著碧瑤皮囊的某種存在。
她靜靜地站在那里,幽暗的眼眸淡漠地掃過一片狼藉的戰(zhàn)場,掃過深坑中掙扎的道玄,掃過遠(yuǎn)處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臉上血色盡褪、眼中只剩下巨大震驚和茫然的大竹峰弟子張小凡。
那雙冰冷的眸子,在張小凡身上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一瞬。那眼神里沒有任何熟悉,沒有任何溫情,只有一種審視螻蟻般的、純粹的、居高臨下的漠然。仿佛在看一粒塵埃,看一株草木。
然后,她便移開了目光,仿佛張小凡的存在,與周圍的碎石、斷木并無本質(zhì)區(qū)別。
她微微低頭,抬起那只剛剛彈指間便擊潰了誅仙劍陣的手,放在眼前。白皙的指尖,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微不可察的能量漣漪。她的眼神里,終于有了一絲極其細(xì)微的波動。那并非喜悅,也非激動,而更像是一個沉睡太久的人,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指,帶著一絲久違的、對“存在”本身的確認(rèn),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厭倦。
“呵……”一聲極輕、極冷的低笑,從她唇邊逸出,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意味,“凡塵之軀……倒也堪用。”
話音落下,她不再理會身后那足以令整個修真界天翻地覆的死寂與驚濤駭浪。幽暗的眼眸轉(zhuǎn)向魔教殘部聚集的方向,那里,鬼王萬人往正以無比復(fù)雜、震驚、甚至帶著一絲駭然的目光死死盯著她。
她邁開腳步。步伐并不快,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威壓,所過之處,無論是正道弟子還是魔教教眾,都下意識地、驚恐萬分地紛紛避讓,如同潮水般分開一條道路。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她衣袂拂過地面碎石的細(xì)微聲響。
她徑直走到鬼王萬人往面前數(shù)步之遙,停下。
幽深的眸子平靜地注視著這位威震魔道的梟雄。萬人往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想確認(rèn)眼前這擁有女兒軀殼的究竟是何方神圣。然而,在那雙冰冷目光的注視下,一股無形的壓力讓他感覺連呼吸都變得困難,所有的話語都堵在了喉嚨里。
她并未等待鬼王的詢問,只是用一種陳述事實般的平淡口吻,清晰地宣告:
“自今日起,”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便是鬼王宗圣女。”
沒有解釋,沒有理由。只有冰冷的宣告。
說完,她不再看鬼王那震驚莫名的臉,甚至不再看這片剛剛經(jīng)歷過驚天劇變的戰(zhàn)場。她微微側(cè)過身,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間,投向遙遠(yuǎn)而未知的南方天際。
“此地污濁。”她淡淡地吐出四個字,仿佛在評價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幽暗的光芒在她周身無聲地流轉(zhuǎn)起來,如同水波般將她包裹。下一刻,光芒一閃,她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原地,只留下廣場上無數(shù)雙驚駭欲絕的眼睛,以及深坑中仍在艱難喘息的道玄真人。
還有,那個如同被整個世界遺棄的角落。
張小凡僵在原地,如同被無形的寒冰凍住。他眼睜睜看著“碧瑤”醒來,看著她以陌生到極致的眼神掃過自己,如同掃過一粒塵埃。看著她彈指間擊潰了那毀滅一切的劍陣,看著道玄師伯如同敗革般墜下云端。看著她走向魔教,宣告成為圣女……然后,消失。
整個過程,快得如同電光石火,卻在他眼中被無限拉長、放大,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化作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心上。
“碧……瑤?”
他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他踉蹌著,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向前撲去,不是沖向魔教的方向,而是撲向剛才碧瑤倒下的地方。那里,只有一片被劍氣犁過的狼藉焦土,幾片屬于碧瑤的、染著暗紅血跡的綠色衣角碎片,被風(fēng)卷著,在碎石間無力地打著旋兒。
他跪倒在地,顫抖的手死死攥住那片染血的衣角,仿佛那是連接著碧瑤靈魂的最后稻草。冰涼的布料緊貼著掌心,那刺目的暗紅如同毒針,狠狠刺入他的眼底。
“碧瑤!碧瑤!你在哪?你回答我!”他嘶吼著,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絕望而扭曲變形,在死寂的廣場上顯得格外凄厲。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瘋狂地掃視著四周,徒勞地尋找著那個熟悉的身影,那個帶著狡黠笑意的姑娘。
然而,回應(yīng)他的,只有呼嘯的風(fēng)聲,和周圍人或驚懼、或憐憫、或麻木的目光。那個掌控了碧瑤身體的存在,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不!那不是她!那不是碧瑤!”他猛地?fù)u頭,仿佛要將那個冰冷的眼神、那宣告般的“接管”從他腦海中甩出去,“把她還給我!把碧瑤還給我!”他像是受傷的野獸,發(fā)出絕望的哀嚎。
田不易不知何時沖到了他身邊,一向火爆的臉上此刻也滿是凝重和痛惜。他伸出手,想將這個幾乎崩潰的弟子拉起來,聲音沉重:“老七!冷靜點!”
“師父!”張小凡猛地抓住田不易的手臂,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田不易的皮肉里,聲音帶著泣血的顫抖,“師父您看到了嗎?那不是碧瑤!那不是!她看我的眼神……她看我的眼神……”他無法形容那種感覺,那是一種比死亡更可怕的陌生,一種將他整個人、連同過去所有美好回憶都徹底否定的冰冷。
“是那鈴鐺!”張小凡像是抓住了唯一的線索,眼中爆發(fā)出駭人的光芒,猛地指向地上那枚靜靜躺在碎石中的合歡鈴,“是那東西!是它……它里面的東西!它搶走了碧瑤的身體!師父!您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求您!求您救救碧瑤!”他語無倫次,淚水混合著臉上的血污和塵土,肆意流淌。
田不易看著徒弟近乎瘋狂的模樣,心中痛如刀絞。他何嘗沒看到剛才那驚世駭俗的一幕?那絕非碧瑤!那眼神中的漠然,那彈指間擊潰誅仙劍陣的手段……都指向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奪舍!一個強大到無法想象的古老存在,借由那詭異的合歡鈴,在碧瑤瀕死獻(xiàn)祭靈魂的瞬間,強行奪取了她的肉身!
“老七……”田不易的聲音干澀,他用力按住張小凡劇烈顫抖的肩膀,試圖傳遞一絲力量,盡管他自己心中也翻騰著驚濤駭浪,“此事……太過詭異。那東西……絕非善類!此事需從長計議,切莫沖動!”
“從長計議?”張小凡猛地抬起頭,眼中燃燒著近乎偏執(zhí)的火焰,那火焰深處,是沉入深淵般的絕望,“碧瑤的身體被那東西占著!每一刻都可能有危險!我等不了!師父,我等不了!”他猛地掙開田不易的手,掙扎著就要站起來,“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那個東西!我要把碧瑤……找回來!”
他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摳出來的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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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煎熬中流逝,如同鈍刀割肉。張小凡的名字,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沉寂了數(shù)年后,再次以一種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方式,轟然砸向整個修真界。
鬼王宗新任圣女——那個頂著碧瑤絕世容顏、卻有著一雙千年寒潭般幽深眸子的女人,手段之酷烈,心思之詭譎,遠(yuǎn)超歷代魔教巨擘。她似乎對正魔兩道的功法秘辛有著難以理解的洞悉,出手狠辣精準(zhǔn),每一次行動都攪動風(fēng)云,將本就混亂的局勢推向更深的血腥漩渦。
青云門、天音寺、焚香谷……正道魁首們焦頭爛額,疲于應(yīng)付。
而張小凡,這個昔日大竹峰上沉默寡言的弟子,如今手持噬魂魔棒,身兼佛道魔三家真法,如同一道沉默而執(zhí)拗的黑色閃電,一次次悍然闖入鬼王宗勢力范圍,一次次試圖靠近那個高踞圣壇、冷眼俯視眾生的身影。
每一次,都被她身邊森嚴(yán)的護(hù)衛(wèi)和層出不窮的詭異手段擋回。每一次的失敗,都在他心上刻下更深的傷痕,也在他眉宇間烙下更重的陰郁。噬魂棒上那抹不祥的血光,似乎也因他心中翻騰的執(zhí)念與絕望而愈發(fā)妖異。
終于,一個關(guān)于天帝寶庫的驚天消息,如同野火燎原般傳開。傳說那寶庫深藏于死亡沼澤最核心的絕域——內(nèi)澤之中,內(nèi)有能逆天改命的無上神藥。這消息,如同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在了張小凡幾乎枯死的心上。
逆天改命……復(fù)活……碧瑤……
這幾個字在他腦中瘋狂盤旋,點燃了最后一絲微弱的希望之火。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哪怕要闖的是十死無生的絕地,他也要去!
死亡沼澤,內(nèi)澤。
這里已非人間景象。濃稠得化不開的灰綠色瘴氣終年不散,如同巨大的、腐爛的尸衣,沉沉地籠罩著整片區(qū)域。腳下不再是泥濘的土地,而是深不見底、咕嘟著墨綠色氣泡的沼澤泥潭,散發(fā)出足以腐蝕鋼鐵的腥臭毒氣。扭曲的、顏色妖異的巨大怪樹虬結(jié)盤繞,枝干如同垂死的巨蟒,掛滿黏膩的藤蔓和散發(fā)著磷光的苔蘚。空氣中充斥著各種毒蟲異獸尖銳而短促的嘶鳴,聲音此起彼伏,編織成一張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之網(wǎng)。
張小凡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扭曲的怪樹和致命的泥潭間隙艱難穿行。噬魂棒被他緊緊握在手中,頂端那點幽幽的血光在濃重的瘴氣中頑強地閃爍,勉強照亮身前尺許之地,也映出他臉上深刻的疲憊和一種近乎麻木的堅毅。污泥沾滿了他黑色的衣袍,臉上也帶著幾道被毒藤劃破的血痕,但他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死死盯著前方那片被更濃重灰霧籠罩的區(qū)域——傳說中天帝寶庫的入口方向。
就在他繞過一株巨大無比、根系如同虬龍般裸露在泥沼之上的腐骨毒榕時,異變陡生!
“戾——!!!”
一聲穿金裂石、蘊含著無盡暴戾與威壓的尖嘯,毫無征兆地撕裂了內(nèi)澤死寂的空氣!那聲音仿佛來自九天之上,帶著一種俯瞰眾生的原始蠻荒氣息,瞬間壓過了沼澤中所有毒蟲的嘶鳴。
張小凡全身汗毛倒豎!一股難以形容的巨大危機感如同冰水,瞬間澆遍全身!
他猛地抬頭!
只見上方濃得如同實質(zhì)的灰綠色瘴氣,被一股狂暴無比的力量生生撕裂、排開!一個龐大到令人窒息的金色身影,如同燃燒的隕星,裹挾著焚盡萬物的熱浪與颶風(fēng),轟然俯沖而下!
那是一只神鳥!通體覆蓋著純粹、耀眼、如同熔鑄了太陽精華般的金色羽毛,每一片都流淌著神性的光輝。它展開的雙翼遮天蔽日,每一次扇動都卷起毀滅性的風(fēng)暴。最為駭人的是它那雙眼睛,巨大如湖泊,呈現(xiàn)出一種純粹而冰冷的赤金色,里面燃燒的不是火焰,而是某種亙古不變的、漠視生命的規(guī)則!它的利爪,如同黃金澆鑄的神兵,彎曲著,閃爍著洞穿一切的寒光,目標(biāo),赫然正是張小凡!
上古神獸——黃鳥!
它顯然是被天帝寶庫即將開啟的氣息,或是張小凡身上那異種能量(佛道魔三家混雜)所吸引,將他視作了闖入其禁地的獵物!
太快了!神獸的速度超越了思維的極限!張小凡只來得及將噬魂棒橫在身前,瘋狂催動體內(nèi)所有殘余的真法佛力魔氣,在身前布下一道倉促的、混雜著青金黑三色光芒的護(hù)盾!
“轟!!!”
金色的巨爪,如同天罰之矛,狠狠撞在那道三色護(hù)盾之上!
刺耳的破碎聲響起!那道凝聚了張小凡全部力量的護(hù)盾,在黃鳥的利爪面前,脆弱得如同琉璃!僅僅堅持了不到一息,便轟然炸裂,化作漫天流散的光點!
巨大的、沛然莫御的力量,毫無保留地透過破碎的護(hù)盾,狠狠轟擊在張小凡的胸膛!
“噗——!”
鮮血如同不要錢般狂噴而出!張小凡清晰地聽到了自己胸骨碎裂的恐怖聲響!他整個人如同被攻城巨錘正面擊中,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飛出去,狠狠撞在一株需要十人合抱的、布滿堅硬瘤節(jié)的巨大毒樟樹干上!
“咔嚓!”樹干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裂開蛛網(wǎng)般的紋路。
張小凡的身體順著樹干滑落,重重摔在下方一片相對堅實的黑色濕地上,激起一片腐臭的泥漿。他掙扎著想撐起身體,但胸腔傳來的劇痛幾乎讓他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帶出大量的血沫。視線瞬間模糊,世界在他眼前旋轉(zhuǎn)、發(fā)黑。噬魂棒脫手飛出,斜插在不遠(yuǎn)處的泥地里,光芒黯淡。
黃鳥那巨大的赤金眼眸中,漠然依舊,沒有絲毫波瀾。對于它而言,這不過是碾死了一只稍微強壯些的蟲子。它發(fā)出一聲不屑的短促鳴叫,巨大的雙翼再次扇動,帶起足以刮骨削肉的颶風(fēng),那閃爍著死亡寒光的巨爪,再次抬起,朝著地上已無反抗之力的張小凡,帶著毀滅一切的威勢,悍然抓下!
死亡的氣息,濃稠得如同實質(zhì),瞬間將張小凡徹底淹沒。劇痛和窒息感讓他的意識如同風(fēng)中殘燭,迅速飄搖、黯淡。他模糊的視線里,只剩下那不斷放大的、冰冷無情的金色巨爪,仿佛是整個天地向他蓋下的棺槨。
碧瑤……終究……還是沒能……
就在這萬念俱灰、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黑暗深淵的最后一瞬——
一道身影,快得如同撕裂空間的黑色閃電,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他與那奪命巨爪之間!
那身影纖細(xì),裹在熟悉的黑色衣裙中。
是“她”!
那個占據(jù)著碧瑤身體、眼神冰冷如萬載玄冰的“圣女”!
張小凡模糊的意識中,最后一絲清明也被巨大的驚愕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絕望的荒謬感攫住。她怎么會在這里?她不是應(yīng)該在……是來看他如何被撕碎的嗎?如同看一場早已注定的鬧劇終結(jié)?
黃鳥顯然也察覺到了這個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它那巨大的赤金瞳孔微微一縮,似乎從這個看似渺小的人類身上,感受到了一絲極其隱晦、卻讓它本能地感到一絲威脅的氣息。它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反而更加狂暴!金色的巨爪帶著撕裂空間的尖嘯,悍然抓向擋在張小凡身前的黑色身影!爪風(fēng)所過之處,連濃稠的瘴氣都被瞬間排空、湮滅!
面對這足以抓碎山峰的神獸一擊,“圣女”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甚至沒有去看那即將臨體的巨爪。她的動作快得只在視網(wǎng)膜上留下一道殘影——她猛地抬起雙臂,十指以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急速變幻,結(jié)出一個極其古老、繁復(fù)、充滿蠻荒氣息的印訣!
嗡!
一圈肉眼可見的、純粹由幽暗光芒構(gòu)成的符文之環(huán),瞬間在她身前凝聚、展開!那符文深邃、玄奧,散發(fā)著一種不屬于此界、仿佛能禁錮時空的法則之力!符文之環(huán)急速旋轉(zhuǎn),迎向那金色的巨爪!
“轟——!!!”
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刺耳的能量撞擊聲猛然炸開!
金色的神光與幽暗的符文狠狠碰撞!狂暴的能量沖擊波如同實質(zhì)的海嘯般向四面八方瘋狂席卷!周圍數(shù)十丈內(nèi),那些扭曲的怪樹、堅韌的藤蔓、乃至濕漉漉的黑色土地,瞬間被絞碎、湮滅,化為齏粉!一個巨大的、深陷的環(huán)形坑洞在碰撞點下方形成!
符文之環(huán)劇烈地閃爍、明滅,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哀鳴,上面瞬間布滿了細(xì)密的裂痕!顯然,倉促布下的防御,難以完全抵擋黃鳥這含怒的全力一擊!
巨大的力量透過瀕臨破碎的符文之環(huán),狠狠沖擊在“圣女”身上!
“噗!”
她身體猛地一震,一抹刺目的鮮紅,終于無法抑制地從她緊抿的唇角溢出,染紅了蒼白的下巴。她踉蹌著后退一步,腳下堅硬如鐵的黑色濕地被她踏出一個深深的腳印,蛛網(wǎng)般的裂痕蔓延開去。
但她終究是擋住了!為身后那個氣息奄奄的人,爭取到了那么一瞬的、極其寶貴的時間!
就在這能量風(fēng)暴尚未完全平息、符文之環(huán)瀕臨破碎、黃鳥那巨大的眼眸因攻擊被阻而閃過一絲暴怒的兇戾、準(zhǔn)備再次凝聚更恐怖攻擊的瞬間——
那個一直背對著張小凡的、纖細(xì)而挺直的黑衣背影,突然極其劇烈地、無法控制地顫抖了一下!
仿佛有一股無形的、來自靈魂最深處的風(fēng)暴,正在那具軀殼內(nèi)猛烈地爆發(fā)、沖撞!
顫抖,如同瘟疫般瞬間蔓延至她的全身。
然后,在張小凡模糊、被血水浸染的視線中,在黃鳥那充滿毀滅氣息的金色巨爪再次抬起的陰影下——
那個身影,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仿佛在與某種無形的、強大到極致的力量進(jìn)行著殊死的搏斗,一點一點地……轉(zhuǎn)了過來。
時間,在那一刻被無限拉長,每一幀都凝固著極致的痛苦與掙扎。
當(dāng)那張臉終于完全轉(zhuǎn)向張小凡時——
張小凡那顆幾乎停止跳動的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那還是那張臉。碧瑤的臉。眉如遠(yuǎn)黛,膚若凝脂。
但此刻,那張臉上所有的冰冷、所有的漠然、所有屬于那個千年器靈的高高在上……如同被重錘擊碎的堅冰,瞬間土崩瓦解!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張小凡刻骨銘心、魂牽夢繞、以為此生再難見到的神情!
那是一種混合著極致的痛苦、巨大的茫然、無法置信的驚駭……以及,在那一切情緒最深處,如同火山巖漿般噴薄而出、再也無法抑制的、足以焚毀靈魂的——刻骨思念!
她的眼睛,那雙曾如同千年寒潭般幽深冰冷的眸子,此刻正劇烈地波動著。深潭之下,仿佛有沉睡億萬年的火山轟然爆發(fā)!冰層融化,露出了其下洶涌滾燙的巖漿——那是屬于碧瑤的、靈動而熾熱的靈魂之光!那光芒在掙扎,在痛苦地閃爍,在與某種強大的禁錮進(jìn)行著殊死的搏斗。
淚水,毫無征兆地、如同斷了線的珍珠,大顆大顆地從那雙劇烈波動的眼眸中滾落。淚水滾燙,砸在她染血的衣襟上,也仿佛砸在張小凡瀕死的心上,發(fā)出無聲的巨響。
她的身體顫抖得如同秋風(fēng)中的落葉,似乎連維持站立都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她的目光,終于艱難地、穿透了彌漫的塵埃、混亂的能量流、以及生與死的界限,落在了地上那個渾身浴血、胸膛凹陷、氣息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的張小凡身上。
當(dāng)她的目光觸及他胸口那猙獰的傷口,觸及他嘴角不斷涌出的、帶著內(nèi)臟碎塊的血沫,觸及他臉上那瀕臨渙散的絕望和……一絲看到她醒來時難以置信的微弱光亮?xí)r——
“呃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仿佛靈魂被生生撕裂的痛楚呻吟,終于沖破了她的喉嚨。那聲音不大,卻充滿了穿透人心的力量,帶著一種失而復(fù)得卻又即將永別的巨大悲慟。
她再也無法支撐那具顫抖的身體,猛地向前撲倒,幾乎是跪著撲到了張小凡的身邊。
那只曾經(jīng)屬于魔教圣女、彈指間擊潰誅仙劍陣、攪動天下風(fēng)云的手,此刻沾滿了泥濘和她自己唇角溢出的鮮血,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無法形容的輕柔和巨大的恐懼,顫抖著、小心翼翼地、撫上了張小凡那染滿血污、冰冷得嚇人的臉頰。
指尖傳來的冰冷觸感,如同最鋒利的刀,狠狠剜著她的心。
她的動作是如此輕柔,仿佛在觸碰一件隨時會破碎的稀世珍寶。淚水決堤般洶涌,混合著臉上的血污,在她蒼白如紙的臉頰上沖刷出兩道刺目的痕跡。
她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仿佛有千言萬語堵在喉嚨里,最終,卻只化作了一聲泣血的呼喚,帶著穿越生死、跨越時光的、最深沉的痛楚與確認(rèn):
“小……小凡……”
聲音嘶啞,破碎,卻如同驚雷,炸響在張小凡即將徹底沉淪的意識深處!
“……我……回來了。”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滾燙的熔巖中撈出來,帶著灼燒靈魂的溫度和巨大的痛苦。
就在這泣血的呼喚落下的瞬間,就在碧瑤的指尖真實地、帶著屬于她的溫度和顫抖觸碰到張小凡臉頰的同一時刻——
在碧瑤的識海最深處,那片由絕對幽暗和冰冷構(gòu)筑的、象征著絕對掌控的領(lǐng)域中央。
一個身影緩緩浮現(xiàn)。
那是由純粹、凝練的幽光勾勒出的輪廓,依稀能辨出屬于合歡鈴靈的形態(tài),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她靜靜地懸浮在那里,周身流轉(zhuǎn)著玄奧而古老的符文微光,如同亙古不變的星辰。
她默默“注視”著識海外,那具身體所經(jīng)歷的一切——碧瑤靈魂的蘇醒,那撫上張小凡臉頰的顫抖的手,那滾燙的淚水,那泣血的呼喚……
那張由幽光構(gòu)成的、模糊的面容上,沒有任何表情。
然而,一聲極輕、極淡、仿佛來自時光盡頭、塵埃落定的嘆息,卻清晰地回蕩在這片絕對寂靜的識海空間里:
“百年紅塵劫……”
那聲音里,沒有了往日的冰冷與漠然,只余下一種勘破世情、了無牽掛的疲憊,以及一絲……極其微弱的、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般、轉(zhuǎn)瞬即逝的漣漪。
那漣漪的名字,或許可以稱之為——釋然。
“……終是……你們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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