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低沉的轟鳴由遠(yuǎn)及近。很快，轟鳴聲變成了腳下實(shí)實(shí)在在的震動，泥土路上的塵埃隨著這股力量不安地跳動著。

伊蓮娜的心臟猛地一縮，她拔腿就朝著鐵匠鋪的方向狂奔起來。靴子每一次踏在地面上，揚(yáng)起土霧，呼吸也急促而滾燙。

村子里的氣氛也瞬間變了。

原本還在閑談或勞作的村民們，停下了手中的活計(jì)，臉上帶著困惑和不安，他們看著伊蓮娜狂奔的身影，十分詫異。

一些反應(yīng)快的人已經(jīng)沖回了家里，再出來時(shí)，手里多了一些東西。一個壯實(shí)的農(nóng)夫緊緊攥著一把磨得發(fā)亮的草叉，關(guān)節(jié)因?yàn)橛昧Χl(fā)白；另一個瘦高的漢子把一根粗長的木棍抱在胸前，眼神警惕地掃向森林；還有人舉著氣味刺鼻的糞叉，那本是用來清理牲口棚的工具，此刻卻成了他唯一的依仗。

“敵襲！所有人戒備！”

柴薪騎士團(tuán)里一個年紀(jì)最大的孩子，正努力讓自己聲音聽起來沉穩(wěn)有力，但尾音微微發(fā)顫。

慌亂，竊竊私語聲在人群中散開。

“怎么回事？是騎士嗎？”

“上次孩子們回來，不就是有騎士來了我們村子嗎？難道這次又……”

“天哪，我們該怎么辦？”

不安在蔓延，恐懼像瘟疫一樣。

一個靠在墻角、一直沒作聲的男人低聲嘟囔起來，聲音不大，卻清晰地飄進(jìn)了周圍人的耳朵里：“喂……要我說，黑森林堡也沒那么差……萬一真的打不過，我們投降，加入他們……不也一樣是過日子嗎……”

泄氣低語飛刺進(jìn)了飛奔中的伊蓮娜的耳朵里。

她下意識地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嘗到了一絲淡淡的咸腥味，沒有停下腳步，一頭沖進(jìn)了鐵匠鋪。

鋪?zhàn)永飶浡还擅禾亢屠鋮s的金屬混合在一起的獨(dú)特氣味。

伊蓮娜的目光迅速掃過整個空間——鍛爐里的火已經(jīng)熄滅，鐵砧上空無一物，伊萬常待的那個角落里，也只有一把孤零零的凳子。

他又不在！？又去了河灘？還是去了哪兒？可是……敵人已經(jīng)到門口了！

“怎么了？”山姆聽到動靜，從里屋走了出來。他身上還穿著厚實(shí)的皮圍裙，看到伊蓮娜煞白的臉色和急促的喘息，臉上的線條立刻繃緊了，“是那天抓來的小子說了謊？還是村里誰練習(xí)呼吸法出了問題？”

“都不是！”伊蓮娜大口喘著氣，強(qiáng)迫自己把話說得清晰，“是敵襲！”

她沒時(shí)間多做解釋，說完便猛地轉(zhuǎn)身，望向村口的方向。

遠(yuǎn)處的森林，看起來似乎比平時(shí)矮了一截？

不，不是錯覺。在一陣陣沉悶的斷裂聲和轟然倒地的巨響中，一棵又一棵高大的樹木正在倒下！

“伊萬去哪了！敵人已經(jīng)打過來了！”伊蓮娜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

“老禿頭！？”

山姆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瞳孔驟然收縮。

他感覺自己的呼吸一滯，胸口像是被一塊巨石壓住，沉重得讓他喘不過氣。沒錯，這種毫不講理、純粹以力量碾壓過來的方式，除了那個男人，不會有別人了！

怎么會這么快！

他們可是嚴(yán)格按照教廷的規(guī)矩來的，根本沒有殺死過老禿頭的騎士！！

他們現(xiàn)在拿到完整的呼吸法才不過兩天時(shí)間，身體甚至還沒完全適應(yīng)！

那個老家伙連一聲正式的宣戰(zhàn)布告都沒有，就直接打了過來！？這完全不符合規(guī)矩！

但來都來了，還能指望靠言語說服老禿頭回去？太癡心妄想了吧！

山姆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他轉(zhuǎn)身以最快的速度從墻上摘下一柄他用得最順手的鐵錘，將錘柄牢牢地插在腰間的皮帶上。

接著，他一把抄起架子上的火槍，另一只手在旁邊的木盒里胡亂抓了一大把沉甸甸的鉛制子彈，緊跟著伊蓮娜沖向村口。

他們還沒跑出多遠(yuǎn)，那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就仿佛在他們面前炸開。

轟隆——！

轟隆隆——！

視線里，粗壯的樹木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攔腰截?cái)啵瑪嗫诠饣秸€略帶著焦黑痕跡。

原本只能容納三人并行的林間小路旁，一條同樣寬闊、布滿了新鮮樹樁的“新路”被硬生生開辟出來。

無數(shù)倒塌的樹干和碎裂的枝葉，成了那來犯者的背景板。

一個五十多歲、頭頂半禿的男人，身著一身厚重的鎧甲，正一腳踩在一個齊腰高的樹樁上。

他居高臨下，用一種審視貨物的眼神，俯瞰著整個黑松林村。

“黑松林村的女領(lǐng)主，洛夫斯林男爵！”那個男人開口了，聲音洪亮而清晰，和些許蔑視“我，黑森林堡的領(lǐng)主，哈格里夫斯男爵，今日，正式向你宣戰(zhàn)！”

他頓了頓，輕蔑地掃過村民們驚恐的臉。

“你們無故殺害我的騎士，至今沒有一句賠禮道歉！你們私自打造違禁的武器，還暗中偷學(xué)我們黑森林堡的呼吸法！”

“你的所作所為，嚴(yán)重玷污了騎士的榮譽(yù)！但我并非濫殺無辜之人！”他的聲音轉(zhuǎn)向村民，“你們這些愚昧的村夫，何苦為了一個乳臭未干的女人賣命？現(xiàn)在投降，加入我的黑森林堡，你們的生活只會比現(xiàn)在更好！”

最后，他的目光如鷹隼般鎖定了人群前的伊蓮娜。

“至于你，洛夫斯林小姐。只要你同意嫁給我的兒子哈維，并且交出黑松林村的全部治理權(quán)，我可以饒恕你的罪行，保你一命。如若不從……？”

哈格里夫斯男爵發(fā)出一聲冰冷的哼聲，他緩緩舉起手中的長劍，然后猛地向下一揮。

一道無形的利刃破空而出。只聽“咔嚓”一聲脆響，他腳下的土路，連同旁邊一個剛剛被伐倒的、需要成年人環(huán)抱的實(shí)心木樁，竟被齊刷刷地切開一道平滑的口子。

不少村民被這超乎想象的一幕嚇得雙腿發(fā)軟，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人群中發(fā)出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山姆也覺得自己的心臟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他死死地盯著那個切口，要知道那可是堅(jiān)硬的實(shí)心木樁！

就算是他這個整日與鋼鐵木材打交道的鐵匠，用上最鋒利的斧頭，也要耗費(fèi)全身力氣砍上三四十下，才能勉強(qiáng)將其砍斷！

可是在那個老禿頭手里，它怎么就像一塊豆腐一樣，被輕易地切開了？

他用的甚至是劍？

山姆不敢想象，他到底有多強(qiáng)。

“你想得美！”一個憤怒的聲音突然從人群中響起，特里大叔分開眾人，走到了最前面。

“伊蓮娜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女兒！你休想把她從我們身邊搶走！這里是我們世世代代生活的土地，想讓我們給你當(dāng)牛做馬，等下輩子吧！”

特里漲紅了臉，毫不畏懼地與那個男人對視，還朝著他的方向，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下一刻，哈格里夫斯男爵的眼中閃過一絲厲色，他手腕一抖，長劍以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速度揮出！

危險(xiǎn)！

特里雖然不明白對方隔著十幾米的距離，為什么要對他揮劍，但常年本能讓他嗅到了死亡的氣息。他想也沒想，猛地將身體向一側(cè)扭去。

一道閃爍著刺眼白光的透明氣刃，帶著尖銳的呼嘯聲，幾乎是貼著他的臉頰飛了過去。幾根被削斷的頭發(fā)悠悠飄落，他的鼻尖傳來一陣火辣辣的刺痛，一絲絲血珠從皮膚下滲了出來，讓他看上去像個滑稽的紅鼻子小丑。

“如果不投降，”哈格里夫斯男爵收回劍，語氣里滿是嘲弄，“那就準(zhǔn)備開戰(zhàn)吧。”

他嗤笑著，目光在人群中掃視：“我還真是沒想到，只用了兩天時(shí)間，你們就多了十四個所謂的‘騎士’。但是，洛夫斯林小姐，你真的指望靠這些半大的孩子來和我的軍隊(duì)打仗嗎？”

他的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

山姆一個，伊蓮娜一個。大人里面有四個，剩下的十個，全都是些半大的孩子，其中甚至有幾個看起來剛滿六七歲，正害怕地躲在哥哥姐姐的身后。

——這樣的騎士，能做什么呢？

老禿頭身后的騎士，也都哄笑了起來。

就連諾德都忍不住哄笑了起來。

那樣的孩子，能做些什么呢？

“黑森林的勇士們！”哈格里夫斯男爵不再廢話，他猛地將長劍高高舉起，劍尖直指天空。

隨著他一聲令下，他身后那片狼藉的森林中，頓時(shí)響起一片震天的吶喊。

手持各式兵器的騎士們冷笑著，看著黑松林村。

戰(zhàn)爭，即將要開始了。

……

猶豫。

伊蓮娜的指尖微微發(fā)冷，她在猶豫。

她飛快地看了一眼身側(cè)的特里。特里一只手緊緊捂著鼻子，手背上青筋暴露，另一只手死死攥著拳頭，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l(fā)白，整個人氣得不像話。

她的目光再次掃過周圍。

安娜把蜜兒護(hù)在身后，兩個人躲在一棟木屋的角落里。蜜兒緊緊抓著安娜的衣角，半個身子藏在陰影里，只露出一雙驚恐的眼睛，脖子因?yàn)楹ε露s了起來。

她的視線繼續(xù)移動。

山姆大叔就站在她身后不遠(yuǎn)處，芬恩不知什么時(shí)候也趕到了，他就站在山姆旁邊，雙手舉著火槍，槍口對準(zhǔn)前方。

伊蓮娜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兩條腿在不受控制地打顫，但那雙握著槍的手卻異常穩(wěn)定。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村里的其他人身上。

所有人的視線都不約而同地匯聚到她身上，他們在等待，等待伊蓮娜做出最終的決定。

是投降，還是拼死一搏？

伊蓮娜本以為自己能毫不費(fèi)力地喊出那句“一起上！”，可當(dāng)那個被稱為“老禿頭”的男人帶著大軍如潮水般涌到黑松林村口時(shí)，她才發(fā)現(xiàn)，那幾個字像是卡在了喉嚨里，怎么也吐不出來。

老禿頭踩在一個半截樹樁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里帶著一絲漫不經(jīng)心，似乎篤定她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伊蓮娜死死咬住下唇，幾乎要嘗到血腥味。她剛要開口——

就在這時(shí)。

砰！

芬恩開槍了。

然而，比子彈出膛更快的，是老禿頭的劍。

“嗖——！”

一道幾乎肉眼無法捕捉的銀光閃過，高速揮舞的劍刃帶出一道凌厲的弧線。

幾乎就在槍響的同一瞬間，那道弧線精準(zhǔn)地從芬恩舉槍的雙手上劃過。

別說伊蓮娜沒來得及反應(yīng)，就連站在芬恩身旁的山姆也沒反應(yīng)過來，那弧線就從芬恩身上穿過，帶出一道血?dú)庀⒃诳罩小?

那一瞬間上閃耀的以太能量是如此刺眼，讓伊蓮娜下意識地抬手擋住了眼睛。

但……

滴答……

滴答……

有什么溫?zé)岬囊后w濺到了她的臉頰上。

伊蓮娜放下手臂，看到芬恩正茫然地低著頭，看著自己那雙握著槍的手齊腕而斷，掉落在塵土里。緊接著，一道細(xì)細(xì)的血線從他的胸口正中浮現(xiàn)，迅速擴(kuò)大。

人的身體，終究比樹樁要脆弱得多。

在眾人驚恐的注視下，芬恩的上半身沿著那道血痕緩緩向一側(cè)傾斜，然后悄無聲息地滑落下來。

“芬恩！”

安娜尖叫著沖了過去，她的手掌上泛起點(diǎn)點(diǎn)微光，徒勞地想要將那斷成兩截的身體合攏。

但根本無濟(jì)于事。

鮮血像是決了堤的洪水，從斷口處洶涌噴出，瞬間染紅了她身下的土地。

不過短短幾個呼吸的時(shí)間，芬恩的呼吸就變得微弱起來。他的嘴唇翕動著，似乎在喃喃自語。

伊蓮娜聽清了。

“我……我還沒有……成為騎士呢……我……不能……死……”

……

另一邊，老禿頭陰沉著臉，低頭看著自己胸前那塊徹底凹陷下去的板甲。巨大的沖擊力讓他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三步，整整三步！

他那身厚實(shí)到從未有過損傷的精良板甲，此刻竟然在那一擊之下凹陷破損。胸口一陣發(fā)麻，巨大的震蕩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

這，是什么武器？

他瞬間明白了。怪不得維克多會死，怪不得巴隆會死。

原來是這樣。

一個連騎士都不是的半大孩子，只需要動動手指，就能發(fā)動一次足以殺死沒有防具的大騎士的攻擊。

那種棍子只要指著自己，他就絕對沒辦法躲閃。如果想要嘗試避開，就只能脫離他們的視線，脫離他們的肉眼鎖定范圍！

但那對于騎士根本不可能做的得到。

無論是暗器速度，還是發(fā)動攻擊的速度，都實(shí)在是太快了。

怪不得……

“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jī)會！洛夫斯林爵士！”

“臣服，或者，死！”

老禿頭抬起頭，眼神陰鷙得如同盤旋的禿鷲，死死地釘在伊蓮娜身上。

他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等拿下黑松林之后，一定要把黑松林所有會呼吸法、知道呼吸法的人，全部殺光！

絕對不能讓他們有能力復(fù)仇！

然后，再把所有知道這種武器制造方法的人，也一個不留地全部殺光！

他絕不允許，絕不允許任何人，掌握這種如此恐怖、卻又沒有任何以太波動的武器！

絕不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