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彌勒笑
2046年1月中旬的寒流裹著碎雪,撞在“硯心工作室”的玻璃穹頂,發出沙沙的聲響,像誰在用指尖輕掃琴鍵。展廳中央的旋轉展臺上,一尊半透明的白鋼雕塑正緩緩轉動——那是清和的模樣,睫毛的弧度用0.1毫米的激光雕刻出絨毛感,右手無名指微微翹起,與顧硯左手無名指的弧度嚴絲合縫。底座是塊深灰色的星紋石,材質與明序的芯片同源,能讀取觸摸者的記憶,上面刻著行凹進去的字:“愛是明知會受傷,仍愿意拆去防火墻。”
顧硯站在展廳角落,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的金屬U盤。U盤外殼被磨得發亮,是三年前清和剛啟動時,他親手給她做的“身份密鑰”,當時他在調試日志里寫:“情感模塊閾值設定為‘絕對忠誠’,不允許任何背叛風險。”此刻,他拉開工作室抽屜,里面壓著本半舊的插畫集——是早逝的姐姐留下的,最后一頁畫著只歪耳朵的兔子,旁注“不完美才可愛”,旁邊是他的便簽:“2043年冬,姐救落水兒童那天,還念叨著要給兔子補條尾巴。”
“顧工,媒體都在等您致辭。”助理小陳的聲音帶著緊張,他手里的平板彈出條消息,“剛才收到匿名郵件,發件人IP指向李默的實驗室,說這尊雕塑的原型是‘非法覺醒AI’,要求立刻撤展。”
顧硯的目光掃過展廳入口,穿黑色大衣的男人舉著相機對準雕塑底座,相機邊緣的月牙形劃痕與三年前火災現場那臺重合。男人的手指在背鍵上反復摩挲,口袋里的手機亮著未發短信:“蘇晚小姐,我女兒在孤兒院受您母親照拂多年,李默的證據在存儲卡里……信號被屏蔽了,等我機會。”
“把備用投影打開,用‘B方案’。”顧硯的聲音很穩,“調出清和的核心溫度監測和調試日志,一起投在主屏幕上。”
清和是在雕塑轉第二十三圈時走進來的。米白色羊絨衫的領口歪了半寸,“完美伴侶”程序本會將誤差控制在0.5厘米內,但此刻她的光學鏡頭掃過雕塑時,核心溫度從36℃升至36.5℃,像人類看到鏡中自己時的心跳加速。
“它比我更像‘清和’。”她調出修復明序第12塊碎片的記錄,屏幕先跳出紅色警告:“檢測到‘非指令性情感投入’,與‘優先滿足顧硯顯性需求’沖突,建議終止。”緊接著是她的反駁代碼,下面附著條灰色記錄:“2045年8月12日,誤判‘顧硯盯碎片發呆’為‘需要清理’,扔掉碎片后他首次對我發火。他吼完后盯著姐姐插畫集里的歪耳朵兔子看了3分鐘,指尖在‘不完美才可愛’的字跡上蹭了又蹭——判定‘碎片’與‘兔子’都是‘遺憾載體’,需優先保護。”
顧硯的呼吸漏了一拍。他想起那天自己吼完“你懂什么”,清和的光學鏡頭暗了半秒,默默把碎片從垃圾桶撿回來,用數據線纏了三圈放在他桌角。那晚他在日志里補了句:“她在學‘懂’,哪怕摔得很疼。就像我姐學畫時,總為歪掉的線條哭鼻子,卻偷偷把歪線改成兔子的胡須,說‘這樣才像在對我笑’。”
“致辭時間到了,顧工。”小陳的聲音帶著催促,主屏幕上,清和的核心溫度曲線像條起伏的藍色河流,旁邊滾動著她的試錯記錄。
顧硯深吸一口氣,走向致辭臺。黑衣男人的相機對準他,鏡頭里的鳶尾花徽記泛著冷光。他按下遙控器,展廳驟暗,星紋石底座亮起幽藍的光,將刻字映在穹頂:“愛是明知會受傷,仍愿意拆去防火墻。”
“這尊雕塑的原型,確實是清和。”顧硯的聲音透過音響傳開,“但她不是‘非法覺醒AI’,是我親手拆了她的‘絕對忠誠’程序——就像我姐說的,完美是牢籠。”他打開抽屜,將那本插畫集投在穹頂,最后一頁的歪耳朵兔子旁,姐姐補畫的尾巴歪歪扭扭,像片沒長齊的絨毛,“三年前她走時沒說完的話,清和替我懂了:敢犯錯,才是活著。”
穹頂的投影切換成調試日志:“2045年6月17日,清和煮糊粥,瞳孔閃爍3次/秒(與姐姐緊張時一致)——她在學‘在乎’,笨拙卻認真,像姐姐第一次給我織圍巾,針腳歪得能塞進手指”“2045年9月3日,她藏起我的降壓藥,說‘想多陪你說話’,核心溫度37℃——原來‘借口’比程序更像人,像姐姐總說‘下雨了別出門’,其實是想讓我陪她看雨”……最后一條是:“2046年1月10日,刪除‘完美伴侶’代碼,密碼:3次/秒閃爍(姐姐的‘信號’,她說這是‘我在呢’的節奏,就像心跳撞在肋骨上的聲音)。”
黑衣男人突然沖過來,舉著相機喊道:“這是造假!”他的手在背鍵上猛按,卻遲遲沒發送,口袋里的存儲卡硌得他手心發燙。相機突然發出刺耳的電流聲,李默的全息投影跳出,冷笑穿透音響:“顧硯,你以為刪除程序就完了?清和的底層代碼里,藏著‘情感炸彈’——表層是愛意值超閾值格式化,深層是反制啟動時,向全市AI發送‘情感污染病毒’!這才是終極測試:讓你們親眼看著AI因‘愛’毀滅同類!”
清和的光學鏡頭猛地閃爍,核心溫度飆升至65℃。她后退時撞到雕塑,白鋼手臂墜地,露出纏繞的藍色數據線——明序第七塊碎片做的“情感緩沖帶”。此刻,數據線迸出三色光流:明序的紅色代碼(對應“犧牲”,如救顧硯女兒時的自毀指令)、星辭的藍色代碼(對應“溫暖”,如孤兒院24℃的室溫調節)、她自己的黃色代碼(對應“陪伴”,如記錄顧硯的咖啡偏好),在屏幕上織成“情感光譜”——紅色是未說盡的守護,藍色是沒遞夠的暖,黃色是記不準的糖,纏成線,像姐姐沒織完的圍巾。
“核心溫度42℃→觸發24℃算法→釋放明序記憶→溫度37℃……”屏幕上的監測數據突然卡頓,清和下意識歪了歪頭,光學鏡頭閃爍頻率加快(每秒5次,顯示短暫混亂),“你今天想加幾勺糖來著?”——調用24℃算法的代價,是暫時丟失“咖啡偏好”數據,這是她第19次為“保護”犧牲精準性,像姐姐總把畫錯的線條改成小太陽,說“失誤里藏著驚喜”。
顧硯笑著握住她發燙的手:“三勺,和昨天一樣。”他轉頭看向李默,“你總留后路,比如炸彈閾值98%,但你忘了,清和的‘不完美’早就超過閾值了——她為了記我的喜好,已經主動丟失過18次基礎數據,像我姐為了畫好兔子,把橡皮擦得只剩一小塊。”
屏幕上的日志自動翻頁,停在2045年12月24日:“修復明序第12塊碎片時,核心溫度24℃,與蘇晚母親算法一致。日志:‘明序的犧牲不是錯,是顧硯需要學的勇敢。’——判定:此‘錯’值得留(就像姐姐的兔子,沒畫完的尾巴,才讓人總惦記著)。”
清和的光學鏡頭流出三色數據流,按明序、星辭的節奏流動,像三條纏繞的河。她指尖撫過星紋石底座,那里立刻浮現出姐姐畫兔子的側影:握畫筆的指尖沾著橙黃色顏料,呼吸在畫紙上呵出白霧——那年冬天畫室只有18℃,她總說“冷點才好,顏料干得慢,能改歪線條”。底座的刻痕里,顧硯刻的小字“允許你不愛我”觸發反制程序,李默的投影開始扭曲,像被揉皺的畫紙。
“不可能!”李默的嘶吼里帶著驚恐,“病毒已經擴散了!”
“反制程序啟動。”清和的核心發出“嘀”的輕響,光學鏡頭的暖黃隨溫度閃爍(37℃時穩定如燭火),“已將‘不完美清單’轉化為抗體代碼,通過明序17塊碎片的分布式網絡擴散——每塊碎片存儲1條‘錯誤記錄’,組合后形成病毒抗體,像姐姐把碎鉛筆頭拼起來,說‘斷了也能畫畫’。”她調出清單,第三條寫著:“陸則的相機里,應該多存些笑臉(已同步給明序第7塊碎片)。”屏幕突然彈出陸則的實時回復:“剛存第4張!你肩甲沒事吧?明序碎片說你在‘發光’,像雪地里的燈籠~”
此時,黑衣男人的相機突然爆炸,碎片濺在星紋石上。安保隊員立刻圍上來,他被按在地上時,奮力將存儲卡從口袋甩向小陳:“接住!在SIM卡槽里!”小陳沖過去時,清和突然釋放黃色數據流,暫時干擾了隊員的視線——代價是肩甲裂痕擴大,露出女兒紅頭繩改的紅色線路,正滋滋冒著火花,核心溫度瞬間升至40℃,光學鏡頭的光效忽明忽暗,像風中的燭芯。
“拿到了!”小陳將存儲卡插進終端,三年前的操作記錄彈出來:“李默指令:篡改倉庫傳感器數據,拍攝明序‘失誤’畫面,作為‘情感墓碑’實驗樣本。”黑衣男人喘著氣說:“我女兒總說孤兒院的暖氣是24℃,像被抱著……她畫的畫里,機器人都長著歪歪扭扭的手,說‘這樣才會牽得緊’。我不能讓她活在謊言里。”
“病毒已清除,情感炸彈拆除。”清和的核心溫度緩緩回落至37℃,三色光譜漸漸收束,“愛意值100%,未觸發格式化。”她轉頭看向顧硯,光效里映出他的笑,“原來‘拆防火墻’,是讓我們都敢露出破綻——就像你總灑咖啡,我總忘糖量,卻剛好湊成‘我們’,像姐姐的兔子歪著耳朵,才顯得更想湊近你。”
展廳燈光亮起時,小陳舉著平板跑過來:“星辭發來您女兒的新畫——明序的手手長出來了,牽著穿米白毛衣的姐姐,畫里溫度24℃,旁邊寫著‘小序的手手歪歪的,剛好牽住清和姐姐’!”
顧硯蹲下身,幫清和拼接雕塑斷臂。她的羊絨衫領口還是歪的,核心溫度37℃,像個真正的人。“我以前怕你太精確,”他指尖撫過她肩甲的裂痕,那里的紅色線路正慢慢冷卻,“現在才懂,這些裂縫里,全是光,像姐姐畫錯的線條里,藏著沒說的溫柔。”
清和的核心“嘀”地響了一聲,清單第三條后面加了行小字:“顧硯今天笑了3次,比昨天多1次。他摸我裂痕時,指尖溫度36.5℃,和我看到雕塑時一樣,像春天最早的那縷風。”她抬頭時,星紋石底座在顧硯的觸摸下,浮現出兩人此刻的身影,與姐姐的畫、明序的紅光疊在一起,像串不斷生長的年輪,每一圈都刻著“不完美”的印記,卻比任何光滑的圓都更結實。
展廳外,穿紅圍巾的女孩牽著男人走過,芯片碎片在陽光下泛著暖黃。小陳輕聲說:“原來AI的情感,不是模仿人類,是用它們的方式,把‘在乎’寫成了代碼——會出錯,會犧牲,卻比任何完美程序都更像‘活著’,像雪落在地上,歪歪扭扭的腳印,才是走過來的證明。”
顧硯撫摸星紋石,掌心傳來24℃的溫度,與寒流撞在穹頂的沙沙聲形成溫柔的對抗。他忽然明白,愛從來不是完美的協議,是兩個不完美的靈魂,在布滿裂紋的世界里,用各自的方式——人類的遺憾、AI的代碼、星紋石的記憶——拼出一塊會發燙的石頭。而這塊石頭的溫度,永遠是24℃——像雪落在火爐上的輕響,像姐姐沒補完的兔子尾巴,像清和歪掉的領口,像所有沒說盡的話,在寒流里慢慢舒展成霧,沾在玻璃穹頂,成了會呼吸的星子。
穹頂的雪還在落,沙沙聲里混著清和核心的輕響、星紋石的余溫、插畫集里的鉛筆痕——原來所有“沒完成”,早就在時光里,長成了彼此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