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您也看到了,他的感知模式完全超越了現有認知體系。不是簡單的源力感應或精神溝通,而是某種對世界底層信息流的直接接收和轉譯!黑蝕病在他這里不再是模糊的污染,而是可以被解讀的、蘊含著特定數據的能量表征!”
塞拉菲爾的語氣越來越快,如同在展示一個極其精妙的學術推理。
“這種能力,若是能系統性地引導、記錄、分析,將為我們揭示黑蝕病的運作機制,蔓延規律,甚至其核心弱點,他是……”
“他是個人!”
莉莉絲的聲音冰冷地切了進來,驟然打斷了塞拉菲爾滔滔不絕的學術暢想。她正對著精靈學者,兜帽的陰影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緊抿著的毫無血色的唇線。
隱藏的猩紅目光里,沒有絲毫對驚人發現的贊嘆,只有一股沉甸甸的冰冷怒意。
塞拉菲爾的話語戛然而止,微微偏頭,臉上浮現出一絲困惑的情緒,仿佛無法理解。
“當然?!比茽栴D了頓,試圖回到原有的邏輯軌道,“正因他是人形生物,才具有如此高的研究價值。他的生理結構,精神海模式,顯然是承載這種奇特能力的基盤。我們必須盡快……”
“你剛才說,要幫他?!崩蚶蚪z刻意加重了最后兩個字,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緩解他的痛苦,讓他像正常人一樣交流。這就是你所謂的幫助?將他視為一個,一個能解讀黑蝕病的活體鑰匙?一個絕無僅有的研究樣本?”
塞拉菲爾臉上的困惑加深了。他微微蹙起那兩道完美的銀色眉毛,似乎在進行復雜的邏輯演算,試圖理解莉莉絲憤怒的根源。
“我的提議并無沖突,女士。治療他的錯位,本身就是為了穩定他的狀態,從而更好地發揮其感知能力。這是相輔相成的過程,恢復他的基礎交流功能,也能更高效地獲取……”
“獲???”莉莉絲再次打斷塞拉菲爾,向前邁了一小步。
僅僅是這一步,她周身散發出的壓迫感便陡然增強,不再是那個看似普通的旅者,更像是收斂的利爪即將展露的危險生物。
“所以你關心的,始終是獲取。獲取數據,獲取信息,獲取你對黑蝕病的研究突破。至于這個過程是否會再次撕裂他本就破碎的精神,對你而言,都只是需要優化和控制的實驗變量,對嗎,學者閣下?”
莉莉絲的話語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準地剝開了塞拉菲爾所有理性言辭下的核心動機。
塞拉菲爾沉默了片刻。并沒有否認,而是用一種坦誠的、分析性的語氣回應:
“任何研究都伴隨著風險。但他的獨特價值在于,只有他可能指引我們找到終結黑蝕病的方法。這其中的潛在收益,遠遠大于個體可能承擔的風險,這是基于邏輯和最大效益的必然選擇。難道拯救一片森林,乃至更多可能受害的土地,不比單一個體的犧牲奉獻更重要嗎?”
“誰賦予的你權衡他人生死的權力?”
莉莉絲的聲音低沉下去,卻更加危險,仿佛暴風雪前的寧靜。
“用他的痛苦,去換取你所謂的更大收益……這就是你們精靈學者的幫助?這就是你承諾的治療?”
莉莉絲抬起手,指向角落里昏睡著的黎夜:“塞拉菲爾!看看你口中這個絕無僅有的活體鑰匙!他剛剛從一場幾乎撕碎他的痛苦中暫時解脫!而你!已經在計劃著如何再次將他推向那片污穢深淵!只為了你的研究!你的發現!”
莉莉絲的胸膛微微起伏,紅瞳中的森寒之下,是壓抑不住的怒火。
她想起了永夜王庭,想起了那些同族將利益和權謀玩轉到極致的冰冷算計。
眼前這個精靈學者,那高高在上的理所應當,將他人視為工具的思維方式,何其相似!
塞拉菲爾不再試圖辯解,只是靜靜地看著莉莉絲,那雙澄澈的眼睛里,困惑漸漸被一種平淡的、近乎漠然的觀察所取代。他似乎終于意識到,與對方進行基于情感和價值判斷的辯論是無效的。
“我理解您的保護情緒?!比茽栕罱K說道,語調恢復了之前的平板,卻疏離了許多。
“但這無法改變事實。他的能力是客觀存在的,并且與黑蝕病緊密關聯,即使我們不去主動引導,危險也可能自行找上門。與其被動承受,不如主動掌控,至少在我的監護下,能將風險降至最低。”
塞拉菲爾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黎夜,如同在評估一件物品的保存狀況。
“我的提議依然有效,我會盡我所能穩定他的基礎狀態,這是進行任何后續研究的前提。但關于是否深入挖掘其感知能力,我希望您能基于理性,而非短暫的情緒,做出最有利的選擇?!?
說完,塞拉菲爾微微頷首,不再看莉莉絲,而是將注意力重新放回自己的木盒,開始整理那些月影石和靜心銀符,仿佛剛才那場激烈的沖突只是實驗記錄中一段無關緊要的注釋。
莉莉絲站在原地,冰冷的怒意在胸腔里翻涌,卻無處發泄。塞拉菲爾就像一個遵循大義、頑固不化的老古董,但他說的至少有一部分是事實,黎夜的能力確實特殊,危險也不知何時就會降臨。
但這種將人完全物化,剝離所有情感與痛苦,只計算“價值”和“效益”的邏輯,讓莉莉絲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
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所有情緒,重新變回那個冷靜的、難以捉摸的巫女。莉莉絲走到黎夜身邊,蹲下身,仔細檢查了脈搏和呼吸,確認他只是深度睡眠而非出現異常。
然后,莉莉絲站起身,目光冰冷地看向依舊在整理器具的塞拉菲爾。
“他的價值由他自己決定,而非你來定奪。在你證明你的治療真的能讓他像正常人一樣生活,而不是把你的那些探針扎進他腦子里去讀取見鬼的信息流之前,關于黑蝕病,你一個字都別想從他這里得到。”
“現在,學者閣下,”莉莉絲指了指房門,“我們現在要休息,關于是否接受你的幫助,我需要時間考慮,請便?!?
逐客令下得明確而冰冷。
塞拉菲爾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抬起頭,看了莉莉絲一眼,那眼神依舊平靜無波,似乎并不意外,也并無惱怒。他只是點了點頭,合上木盒,優雅地轉身。
“如您所愿。我就住在鎮子東側那間有青藤標記的石屋,如果您改變主意了,隨時可以來找我。”
塞拉菲爾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明天的天氣?!翱紤]到他的狀況和永歌林地的局勢,時間并不站在我們這邊?!?
說完,他毫不留戀地推開房門,身影消失在狹窄的走廊盡頭。
木門輕輕合上,將外界的一切隔絕。
莉莉絲站在原地,久久未動。窗外,風聲嗚咽,仿佛無數哀嚎在遠處回蕩。她低頭,看著黎夜沉睡中依舊微蹙的眉頭,隨即如釋重負般的蹲坐在地板上,伸出手,輕柔地拂開黎夜額前被冷汗濡濕的黑發。
無論如何,她絕不會讓任何人,以任何名義,將黎夜再次變成一件純粹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