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掠過斯通霍夫村低矮的石墻,裹著高山特有的凜冽,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風鈴草的淡香。
這氣息縈繞在村尾那座孤零零的木屋周圍,如同某種無形的標識。
莉莉絲推開吱呀作響的屋門,褪色的斗篷裹緊略顯單薄的身軀,藥簍靜靜伏在腳邊。
深秋的寒意已經滲入骨髓,指尖殘留著清晨采集凝霜草葉的冰冷觸感。目光掃過空蕩的藥架,幾種關鍵藥草已然見底,尤其是治療寒熱癥的銀葉薄荷。
村子太偏僻,商隊數月才來一次,唯一的來源,是村外那片被山民視為禁地的古代遺跡。
必須去一趟。
腳步踏上通往村外的碎石小徑,空氣里飄蕩著炊煙和烤面包的暖香,混雜著獸欄特有的牲口氣味。
幾個正在劈柴的村民遠遠瞥見銀色兜帽下的身影,動作不自覺地停頓了一瞬,交談聲也低了下去。
巫女莉莉絲,一個被需要卻又難以真正融入的異鄉人。
莉莉絲腳步未停,徑直穿過這些無聲的注視,走向村口那塊形似踏地馬蹄的黝黑巨石。
視線越過巨石,投向遠方,連綿的灰色山脈像沉睡巨獸的脊背,在稀薄云層下顯出冷硬的輪廓。
遺跡就藏在那片山坳深處,被歲月和村民的畏懼層層掩埋。
路途比記憶中更加崎嶇,崩塌的巖塊和扭曲虬結的樹根盤踞小徑,每一步都需格外留神。
空氣中彌漫著陳腐泥土和巖石冰冷的氣息,偶爾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金屬銹蝕味道,若有似無,卻頑固地刺激著鼻腔。
攀上一道陡坡,終于抵達。
巨大的金屬結構如同巨獸的骸骨,半掩在崩落的碎石和頑強生長的藤蔓之下。斷裂的管道扭曲著伸向天空,蒙著厚厚的塵埃和苔蘚,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光澤。
一片死寂,只有風穿過縫隙發出的嗚咽,警覺如同細小的冰刺沿著脊椎蔓延。太安靜了,連蟲鳴鳥叫都消失無蹤。
莉莉絲放輕腳步,指尖無聲捻動藏在袖中的幾枚干燥棘刺,隨時準備激發簡單的麻痹粉塵,目光銳利地掃過每一處陰影和倒塌的金屬殘骸。
終于,在一堆覆蓋著厚厚苔蘚的坍塌物下方,她發現了目標。幾叢銀葉薄荷頑強地生長在縫隙里,葉片上凝結著細小的露珠,閃爍著微光。
小心翼翼地避開銳利的金屬邊緣,撥開糾纏的藤蔓,指尖觸碰到帶著涼意和特有清香的葉片,藥簍里很快便鋪上了一層新鮮的銀綠。
就在莉莉絲直起身,準備探查附近是否還有其它可用藥草時,腳下的大地毫無征兆地痙攣起來!
轟隆隆——!
沉悶的巨響仿佛來自地心深處,整片遺跡瞬間活了!
腳下的地面像狂怒的海浪般劇烈起伏、撕裂,巨大的金屬結構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呻吟迅速變為刺耳的斷裂咆哮!
頭頂一塊覆蓋著苔蘚和泥土的巨大金屬板猛地向下砸落,裹挾著碎石泥土,如同死神的巨掌!
莉莉絲瞳孔驟縮,身體在千鈞一發之際爆發出極限的敏捷,向側面猛撲翻滾!
沉重的金屬板擦著斗篷邊緣轟然砸落,深深嵌入方才站立之處,濺起的碎石泥土劈頭蓋臉砸來,嗆得人幾乎窒息。
煙塵彌漫,遮蔽視線,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撞擊著肋骨。
震動持續著,如同大地永無止境的痛楚呻吟。待到煙塵稍散,莉莉絲的目光突然被金屬板砸落處露出的景象牢牢攫住。
那并非預想中的泥土或巖石,而是一片深邃、光滑、泛著冰冷啞光的奇特表面。
莉莉絲拂開散落的泥土和碎石,一個巨大、完整的金屬構造體顯露出來。
其表面異常潔凈,與周圍銹跡斑斑的環境格格不入,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隔絕了時間的侵蝕。
復雜的幾何紋路蝕刻其上,絕非天然形成。最顯眼的位置,鑲嵌著一塊深色的、類似玻璃的觀察窗,覆蓋著薄薄的冰霜,模糊不清。
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輕輕拂去觀察窗上冰冷的霜花。掌心貼上那冰涼的金屬表面,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亙古不變的寒意瞬間滲透肌膚。
莉莉絲屏住呼吸,向內望去。
凍結的視野里,一張年輕男性的臉龐凝固在透明觀察窗之后。
年輕男性雙目緊閉,膚色蒼白得近乎透明,沒有絲毫生命的氣息。黑色短發被凝固的姿態定格,如同被封存在琥珀中的遠古昆蟲,時間在他身上徹底停滯。
一個沉睡了不知多久的……人?
震驚還未及消化,只聽側后方傳來一聲充滿威脅的低沉咆哮!
莉莉絲猛地轉身,一頭體型碩大的巖背魔狼不知何時已悄然逼近!
涎水順著森白的獠牙滴落,渾濁的黃色眼珠死死鎖定了莉莉絲,粗壯的后腿肌肉緊繃,蓄勢待發!
顯然是剛才的震動和巨響引來了這危險的掠食者!
莉莉絲沒有絲毫猶豫,手腕一抖,數枚早已準備好的麻痹棘刺瞬間激射而出,精準地襲向魔狼相對脆弱的眼鼻,同時身體急速后撤,試圖拉開距離。
魔狼反應極快,猛地偏頭,棘刺大部分都釘在了它厚實如巖石的頸肩皮毛上。
效果微弱,然而疼痛反而徹底激起了魔狼的兇性!
一聲狂怒的咆哮,龐大的身軀裹挾著腥風猛撲過來,利爪撕裂空氣,帶著致命的呼嘯!
就在魔狼的利爪即將撕裂莉莉絲的剎那,腳下那片光滑冰冷的金屬表面,毫無征兆地亮了起來!
嗡——!
低沉而強勁的嗡鳴聲瞬間充斥耳膜,蓋過了魔狼的咆哮。
無數道細密的、流動著幽藍色光芒的線條,如同擁有生命般從金屬表面浮現、蔓延、交織,轉瞬間構成一個巨大繁瑣的發光圖案。
圖案的核心,正位于莉莉絲的腳下。刺目的藍光驟然爆發,仿佛一輪微型冷月在地表升起。
巨大的能量沖擊波以金屬構造體為中心猛地擴散開,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見的、半透明的漣漪。
撲在半空的魔狼首當其沖,龐大身軀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發出一聲凄厲至極的慘嚎,整個被狂暴地掀飛出去。
魔狼重重地撞在十幾米外一根傾斜的金屬巨柱上,發出沉悶的骨裂聲,癱軟下來,再無動靜。
強烈的光爆和能量沖擊讓莉莉絲也站立不穩,踉蹌著后退幾步,勉強扶住一塊凸起的冰冷金屬殘骸才沒有摔倒。
嗡鳴聲如同退潮般迅速減弱、消失,那繁瑣而耀眼的幽藍光紋也隨之黯淡、隱沒,仿佛從未出現過。
只留下空氣中彌漫的淡淡臭氧味和皮膚上殘留的細微麻刺感,證明剛才那驚天動地的一幕并非幻覺。
死寂重新籠罩了這片瀕臨崩毀的遺跡,只有冷風吹過廢墟的嗚咽,以及莉莉絲尚未平復的劇烈心跳聲。
莉莉絲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巨大的金屬構造體,覆蓋其上的冰霜,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莉莉絲幾乎屏住了呼吸,身體因高度緊繃而微微前傾,雙眸一眨不眨地死死盯著觀察窗內。
不多時,年輕男性的眉頭先是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緊接著,那雙緊閉的眼睛猛地睜開了……
空洞,茫然,仿佛穿透了眼前冰冷的觀察窗,投向某個遙遠而虛無的深淵。瞳孔深處,沒有焦距,沒有意識,只有一片混沌初開的、純粹的空白。
他像是一具被強行喚醒的軀殼,靈魂卻不知飄蕩在宇宙的哪個角落。
下一秒,一種無法言喻的痛苦瞬間扭曲了那張蒼白的年輕臉龐!
“呃啊——!”
一聲嘶啞破碎、仿佛來自地獄最深處的慘嚎,穿透了厚重的觀察窗,悶悶地、卻無比清晰地刺破了遺跡的死寂!
蘇醒的年輕男性身體在狹小的永眠艙里劇烈地痙攣抽搐,雙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嚨,指關節因用力而泛出駭人的青白!
眼球因極度的痛苦和窒息感而暴凸,布滿血絲。身體瘋狂地撞擊著永眠艙的內壁,發出沉悶而絕望的“咚咚”聲!
仿佛有無數無形的毒蟲在啃噬骨髓,又像是整個世界的重量瞬間壓垮了胸腔!
痛苦!純粹到極致的痛苦!來自身體每一個細胞的排斥和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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