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棄對抗。

這個念頭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顛覆性的沖擊，幾乎讓慕云笙本就瀕臨破碎的精神體徹底潰散。對抗，是烙印在本能深處的求生反應；而此刻，他卻要主動松開那救命的繩索，甚至……向著那吞噬一切的漩渦中心沉去？

駕駛座上，慕云笙佝僂的身體再次劇烈地痙攣，鮮血從他緊咬的牙關滲出，沿著下巴滴落在深藍色的制服上，暈開刺目的暗紅。現實中的泥沼翻騰得更加劇烈，公交車在無數腐爛手臂的拖拽下，又下沉了一截！冰冷的、帶著腐臭的淤泥已經漫過了后車輪的軸承，車身傾斜的角度讓乘客們如同滑梯上的玩具，尖叫著滾向車廂尾部，與蔓延的黑色裂痕和冰冷的絕望氣息撞在一起！

“啊——！要掉下去了！”

“救命！救救我！”

“媽媽——！”一個孩子的哭喊撕心裂肺，瞬間被更大的混亂淹沒。

天禧冠面館的玻璃窗后，老李絕望地看著這一切，徒勞地用拳頭砸著玻璃，老淚縱橫。

**沒有退路了！**

慕云笙在精神與肉體的雙重劇痛中，猛地一“咬牙”！他不再試圖維持那幾近斷裂的、對抗性的金色光索！

“**嗡……**”

一聲無聲的、仿佛弦斷的哀鳴在精神層面響起。

那幾道連接著小陳默、散發著溫暖光芒的光索，瞬間如同被投入強酸的金屬，光芒急劇黯淡、溶解，最終徹底崩散，化為無數細碎的金色光點，被狂暴的絕望洪流瞬間吞噬殆盡！

“嗬……”漩渦深處，仿佛傳來一聲滿足的、帶著無盡惡意的嘆息。那巨大的、翻騰著自我詛咒面孔的黑暗漩渦，旋轉速度再次飆升！吸力暴漲！更多的黑色觸手狂涌而出，如同嗅到血腥的鯊群，瞬間纏繞住失去光索保護、僅靠一只手摳著瓦片的小陳默！

“嗚……”小陳默發出一聲短促的、如同被扼住喉嚨的嗚咽，身體瞬間被拖離了那最后一點立足之地！冰冷的洪水徹底淹沒了他！無數痛苦陰影構成的食人魚瘋狂噬咬！粗壯的黑暗觸手如同巨蟒纏身，將他死死勒住，拖向那旋轉的、通向終極虛無的黑暗巨口！

現實中的陳默，蜷縮在車廂角落的身體猛地向上彈起，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狠狠拉扯！他喉嚨里發出“咯咯”的、窒息般的聲音，臉色由蒼白瞬間轉為駭人的青紫！

**就是現在！**

在松開光索的同一剎那，慕云笙凝聚起殘存的、最后也是最純粹的一股精神力！但這股力量，不再是對抗的利矛，不再是守護的堅盾，而是化作一片無形的、極其稀薄卻無比堅韌的**包容之域**！

沒有光芒，沒有溫度，只有一種深沉到近乎虛無的**理解、接納與陪伴**的意志！

這股意志不再嘗試將小陳默從洪流中“拉”出來，而是如同最輕柔的水流，瞬間包裹住他那被黑暗觸手拖拽、被洪水淹沒、即將被漩渦吞噬的脆弱意識！

“**不是你的錯……**”慕云笙的意念，如同穿透無盡喧囂的定音之錘，直接烙印在陳默瀕臨崩潰的意識核心，清晰、堅定，不帶絲毫評判。

“**抓住你的……不是洪水……是你的心……**”

“**她……希望你活下去……**”

這意念不再是引導，而是**宣告**！是對那份扭曲自責本質的揭示！是對那份沉溺于自我懲罰的終極否定！

被黑暗觸手拖拽、意識在冰冷與窒息中沉淪的小陳默，身體猛地一震！他那雙因窒息而翻白的、充滿痛苦和麻木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東西被這直抵靈魂深處的宣告狠狠刺中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置信的波動，在那片死寂的絕望之海中一閃而過。

慕云笙沒有給他思考或抗拒的時間！他操控著那片包容之域，不再抵抗那恐怖的漩渦吸力，而是……**順著吸力！**以一種自我獻祭般的、擁抱的姿態，主動地、艱難地向著那漩渦的最中心——“沉”去！

這無異于自殺！漩渦的核心，是無數自我詛咒疊加的終極絕望，是純粹的精神湮滅之地！

現實中的慕云笙，身體如同被高壓電擊中般劇烈抽搐！他高大的身軀再也支撐不住，“噗通”一聲從駕駛座上滑落，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布滿黑色裂痕的地板上！他雙手死死撐住地面，指關節因用力而發出可怕的骨裂聲！鮮血混合著汗水，從他額頭、口鼻中不斷涌出，滴落在扭曲蔓延的黑色紋路上，瞬間被那幽暗的光芒吞噬！他整個人仿佛正在被無形的力量從內部撕裂、抽空！

“司機！司機不行了！”

“他吐血了！天啊！”

乘客們看到這一幕，最后的希望也徹底破滅，絕望的哭嚎響徹即將沉沒的車廂。

然而，在噩夢的漩渦邊緣，慕云笙那包裹著陳默意識的包容之域，正承受著難以想象的壓力！無數扭曲的、由陳默自身聲音構成的詛咒面孔瘋狂沖擊著這片領域：“我該死！”“讓我死！”“贖罪！”……每一次沖擊，都讓慕云笙的精神體如同風中殘燭般搖曳，意識碎片仿佛隨時會崩解四散！

但他沒有退縮！他頂著足以碾碎靈魂的壓力，將最后、最核心的意念，如同利箭般射向那漩渦的最深處，射向那被絕望層層包裹的、陳默潛意識最深處、最不敢觸碰的終極渴望！

“**去抱抱她……**”

“**跟她說……再見……**”

這意念，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

轟——！！！

整個狂暴旋轉的絕望漩渦，在這一刻，**詭異地停滯了**一瞬！

時間仿佛凝固。

那翻騰的洪水，那凄厲的風雨，那噬咬的陰影，那纏繞拖拽的黑暗觸手……所有的一切，都定格在了這詭異的瞬間。

在漩渦那原本只有無盡黑暗和扭曲面孔的核心處，一點極其微弱、卻無比純粹、無比溫暖的**光**，驟然亮起！

那光芒柔和、圣潔，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屬于母性的慈愛與安寧。光芒中，一個模糊卻無比清晰的女性身影，緩緩凝聚成形。她不再是洪水中被吞噬的恐怖幻影，不再是溺亡者腫脹的尸骸。她穿著陳默記憶深處，母親最常穿的那件洗得發白的碎花襯衫，面容溫柔，眼神中充滿了對孩子無盡的憐惜與……**釋然**。

她靜靜地懸浮在漩渦的中心，仿佛獨立于這片絕望洪流之外。她朝著被黑暗觸手纏繞、意識瀕臨消散的小陳默，緩緩地、無比溫柔地伸出了雙手。

“媽……媽……？”一個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屬于孩童的、帶著無盡迷茫和難以置信的聲音，在陳默的意識深處響起。

就是現在！

慕云笙凝聚最后一絲即將潰散的精神力，猛地注入那片包容之域！

“**去！**”

一股柔和卻不容置疑的力量，包裹著陳默那瀕臨破碎的意識，推著他，向著漩渦中心那溫暖的、張開懷抱的母親幻影——**沖了過去**！

不再有排斥！不再有對抗！那纏繞著他的黑暗觸手，在觸碰到母親幻影散發出的溫暖光芒的瞬間，如同遇到烈陽的冰雪，發出“嗤嗤”的聲響，痛苦地扭曲、退縮、最終消融！

小陳默的身體在包容之域的推動下，穿過了停滯的洪水，穿過了退縮的黑暗，如同一顆投向溫暖星球的流星，猛地撞入了那個他渴望了數十年、恐懼了數十年、也愧疚了數十年的懷抱！

**擁抱！**

時間重新開始流動。

在擁抱發生的瞬間，漩渦核心那代表終極絕望的黑暗物質，如同被投入凈化之泉，猛地沸騰、翻滾，發出無聲的尖嘯！無數扭曲的詛咒面孔在溫暖的光芒中扭曲、溶解、消散！

現實中的陳默，那蜷縮在角落、身體因窒息而青紫的身體，猛地一震！束縛著他的無形力量驟然消失！他不再是孩童的形象，意識瞬間回歸了現實中的成年軀體！

“媽——！！！”

一聲積蓄了數十年、包含了所有痛苦、思念、愧疚、愛意、以及此刻難以置信的溫暖與悲慟的嘶吼，如同受傷孤狼的絕唱，猛地從陳默的喉嚨深處爆發出來！這聲音是如此凄厲、如此高昂、如此絕望又如此釋然，瞬間壓過了車廂內所有的哭喊、尖叫和泥沼翻滾的咕嘟聲！

他猛地睜開了眼睛！那雙曾經空洞死寂的眸子，此刻被洶涌的淚水徹底淹沒！他不再是蜷縮的姿態，而是如同一個迷路多年終于找到歸途的孩子，身體前傾，雙臂死死地環抱著虛空！仿佛要將那夢中溫暖的幻影，死死地、永遠地嵌入自己的血肉靈魂之中！

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從他眼中瘋狂涌出，混合著鼻涕和血絲（因剛才的窒息），在他痛苦扭曲卻又帶著某種奇異解脫的臉上肆意橫流。他泣不成聲，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心裂肺的抽噎，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嘔出來！

“對…對不起！對不起啊——！”

“我…我好想你…媽…我好想你啊——！”

“……”他喉嚨哽咽，巨大的悲傷堵住了所有的話語，只剩下野獸般的嗚咽和淚水奔流。

終于，在情緒宣泄到頂點，在擁抱的溫暖與失去的痛苦交織到極致的那一刻，他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將靈魂深處最沉重、也是最解脫的那句話嘶吼出來：

“**再——見——！**”

這聲“再見”，不再是對生命的放棄，而是對無法挽回的過去的痛苦**承認**，是對逝者的深切**告別**，是對那份扭曲自責枷鎖的最終**放下**！

隨著這聲包含所有情感的嘶吼在現實與夢境中同時炸響——

漩渦中心，那散發著溫暖光芒的母親幻影，臉上露出一個無比溫柔、無比欣慰、仿佛卸下所有重擔的笑容。她的身體，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開始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如同星辰般緩緩分解，化為無數溫暖的光點，無聲地消散在停滯的洪水與褪去的黑暗之中。

而現實中，緊緊環抱著虛空的陳默，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身體猛地一軟，從座位上滑落，重重地癱倒在冰冷、布滿黑色裂痕的車廂地板上。他蜷縮著，臉埋在臂彎里，肩膀劇烈地聳動著，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幼獸般的嗚咽。淚水浸濕了他的衣袖，也浸濕了地板上的黑色紋路。

那聲“再見”，耗盡了他在噩夢中掙扎數十年的所有力氣，也抽空了他支撐自我毀滅的所有執念。

慕云笙的精神體，在母親幻影消散的瞬間，也如同完成了最后的托舉，再也無法維持那包容之域。他的意識如同斷線的風箏，從陳默那依舊充滿巨大悲傷、卻不再有絕望漩渦的精神世界中，被猛地彈了出來。

現實駕駛座旁，跪倒在地的慕云笙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鮮紅的血沫濺射在扭曲蔓延的黑色紋路上，觸目驚心。他眼前徹底一黑，意識如同沉入無底深淵，最后殘留的感知，是陳默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以及……車窗外，那翻騰的泥沼似乎……停滯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