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眾人帶著一身狼狽和塵土，終于沖出崩塌的沉船城堡，重新回到“優雅航行號”上時，身后的巨大“山峰”已然徹底化為一片不斷下沉、旋轉的廢墟漩渦，最終被流動的白色光壁無聲吞沒。

夜寒緊緊攥著那個純凈的玻璃瓶，瓶子里，那團溫暖的金色光點依舊在緩緩旋轉，中心的微小身影安靜地沉睡著。

“現在……怎么辦？”白辰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沙啞和茫然，父親最后那句話像冰錐一樣扎在他心里。

林的目光落在瓶子上，眼神熾熱而冷靜：“打破瓶子。釋放能量。靈魂需要回歸本體容器。過程存在風險，但成功率……基于現有能量讀數，高于百分之七十。”

“動手！”夜寒毫不猶豫地將瓶子遞到林面前，聲音斬釘截鐵。

林接過瓶子，手指在瓶身上幾個特定的位置快速點按了幾下。細微的、如同玻璃碎裂的聲響從瓶子內部傳來。她將瓶子舉到余香身體的上方，瓶口對準她的眉心。

啵。

一聲極其輕微的脆響。純凈的瓶身瞬間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紋，卻沒有碎片濺射。瓶子里那團溫暖的金色光點，如同找到了歸巢的流螢，瞬間化作一道柔和的金色光流，溫柔地、毫無阻礙地沒入了余香眉心的肌膚，消失不見。

船艙里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余香臉上。

一秒……兩秒……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

余香那蒼白得近乎透明的眼皮，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緊接著，她那毫無血色的嘴唇，極其微弱地、如同夢囈般，發出了一聲細微的呻吟。

“呃……”

長長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緩緩地、艱難地掀開了一道縫隙。露出了一雙茫然、空洞、仿佛蒙著一層薄霧的淺紫色眸子。

她的眼神沒有焦點，茫然地“看”著船艙低矮的天花板，仿佛剛從一場過于漫長而疲憊的夢境中掙扎出來。

“星……空……”一個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氣音，從她干裂的嘴唇間逸出，“好……多……星星……水……水母……”

聲音破碎，卻如同天籟！

“殿下！！”夜寒第一個撲到床邊，冰冷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情緒波動，巨大的狂喜讓她幾乎握不住劍柄。她顫抖著伸出手，想要觸碰，卻又怕驚擾了這剛剛回歸的靈魂。

夢瑞捂著嘴，眼淚無聲地洶涌而出，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白辰狠狠抹了一把臉，吸了吸鼻子，咧開嘴想笑，眼淚卻也跟著掉了下來。

歐燁抱著刀，靠在門框上，嘴角勾起一抹如釋重負的弧度：“嘖，命真大。”

林則迅速拿起旁邊的儀器，開始檢測余香的各項生命體征。心跳……恢復了！雖然微弱！脈搏……有了！呼吸……雖然淺慢，但確實存在！她看著儀器上跳動的數據，鏡片后的眼睛里閃爍著純粹科學角度的興奮光芒：“生命體征恢復！靈魂融合穩定！奇跡！完美的案例！”

就在這時，余香那茫然的目光，緩緩地、無意識地轉動著，掠過了床邊激動的人群，掠過了冰冷的艙壁……最終，極其偶然地，落在了角落里那個依舊在僵硬地、重復著舀水動作的身影——九曲身上。

她的目光停頓了。

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波動。仿佛在辨認著什么，又仿佛只是被那機械重復的動作所吸引。

過了好幾秒，就在眾人以為她又會昏睡過去時，余香那干裂的嘴唇，再次極其微弱地動了動，聲音細若游絲，卻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迷糊勁兒：

“……新……船員？……會……做飯嗎？……”

所有人：“……”

夢瑞的眼淚還掛在臉上，表情瞬間凝固。

白辰的傻笑僵在嘴角。

歐燁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連林檢測數據的手指都頓住了。

夜寒：“……”

一片詭異的寂靜中，只有九曲那“咔噠…咔噠…”的舀水聲，依舊在不知疲倦地、空洞地回響著。

余香的目光依舊茫然地“看”著九曲的方向，似乎還在等待一個答案。她太虛弱了，說完這幾個字，眼皮又開始沉重地往下耷拉，意識再次陷入了朦朧的半睡半醒之間。

“會……會吧？”白辰看著九曲那僵硬的動作，不確定地、小心翼翼地回答，仿佛怕驚醒了什么，“大概……可能……會燒水？”

夢瑞深吸一口氣，看著余香蒼白虛弱卻終于有了生氣的臉，再看看角落里那個詭異的活死人，一種極其荒謬又帶著點無奈的感覺涌上心頭。她用力抹掉臉上的淚痕，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貴族小姐不該有的豪氣，拍了拍白辰的肩膀：“行！以后他就是我們暗沙海盜團的……專屬廚師了！九曲大廚！”

***

幾天后。

“優雅航行號”終于駛出了那片詭異的歸墟之眼影響范圍，重新沐浴在真實世界的陽光和海風之下。余香的身體恢復速度堪稱神速，在林醫生特制的營養藥劑（味道極其恐怖）和夜寒寸步不離的照顧下，她已經能勉強坐起身，靠著枕頭小口小口地喝些流食了。雖然臉色依舊蒼白，脖頸上的疤痕依舊刺目，但那雙淺棕色的眸子重新煥發了光彩，盡管看人時偶爾還會有點茫然和慢半拍。

九曲……九曲大廚，被安置在了一個靠近廚房的、相對干凈的雜物間里。他依舊沉默，依舊空洞，依舊會在固定的時間走到廚房那個巨大的水桶（現在里面真的有水了）邊，拿起水瓢，做出舀水、潑灑的動作。不過，在夢瑞嘗試著將一把青菜和一塊魚肉放在他面前的案板上之后，事情似乎……有了點變化？

這天傍晚，夕陽的余暉將海面染成一片溫暖的金紅。

眾人（除了還在調試設備的白辰和關在實驗室的林）都聚集在小小的餐廳兼會議室里，連歐燁都抱著刀靠在門邊，目光不時瞟向廚房的方向，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好奇？

廚房的門開了。

九曲僵硬地走了出來。他的動作依舊像提線木偶，關節發出輕微的咔吧聲。他手里端著一個巨大的、邊緣有些磕碰的舊陶鍋。

一股難以形容的味道，瞬間彌漫了整個餐廳。

那味道……極其復雜。像是深海淤泥在烈日下暴曬了三天，又混合了煮過頭的海帶、某種甜膩腐爛的水果，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金屬銹蝕的腥氣？

九曲將那口冒著可疑熱氣、顏色呈現出一種難以描述的、五彩斑斕的墨綠色的濃湯，“咚”地一聲放在了餐桌中央。湯汁因為震動而晃蕩，表面漂浮著一些形態不明的、深褐色的塊狀物和幾片蔫頭耷腦、顏色發黑的……疑似菜葉的東西。

餐廳里一片死寂。

余香好奇地探著小腦袋，看著那鍋濃湯，鼻翼微微翕動：“唔……好特別的味道……九曲……做的？”

夜寒面無表情，但身體幾不可察地往后挪了半步。

夢瑞看著那鍋仿佛來自深淵的“濃湯”，又看看九曲那張毫無表情的灰白面孔和空洞的灰白眼珠，再想想他之前那機械的舀水動作……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到了天靈蓋！她猛地站起身，動作之大差點帶倒椅子。

“從今天起！”夢瑞的聲音帶著一種貴族小姐不該有的、近乎尖叫的破音和斬釘截鐵的決絕，手指顫抖地指著那鍋五彩斑斕的墨綠濃湯，以及旁邊依舊茫然僵立的九曲大廚，“廚房！列為九曲禁地！永久性禁入！！靠近廚房三米者，以危害全船生命安全罪論處！！”

她胸口劇烈起伏，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平復下翻騰的胃液和炸裂的神經，用一種近乎悲壯的語氣補充道：

“以后……做飯的事……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