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點:蘭庭公寓17樓B座,法式推窗大敞的客廳
時間:凌晨4點17分,雨后的寒意尚未褪盡
警笛的紅藍光像不祥的霓虹,無聲地切割著潮濕的晨霧。老陳的皮鞋踏過電梯間滲水的瓷磚,水漬蔓延到1701室敞開的門口。濃重的血腥氣混雜著一絲廉價的香薰蠟燭燒焦的味道撲面而來,他皺了皺眉。
第一現場在客廳飄窗外的露臺上。技術隊正在拍照,閃光燈像短暫刺目的閃電。痕檢員小心翼翼地靠近被雨打濕的瓷磚邊緣,那里一灘暗紅色的粘稠液體正緩慢融入雨水,蜿蜒流淌,邊緣凝結成不規則的痂。露臺的護欄外沿,一道新近的蹭刮痕跡清晰可見,金屬欄桿上還掛著一小縷被硬生生扯斷的寶藍色睡裙紗線。
一個纖薄的身影躺在樓下綠化帶被壓垮的冬青叢中,像一只破碎的藍色蝴蝶。尸體已被移走,那里只剩下慘白粉筆勾勒的人形輪廓和尚未被完全清理的血跡。死者叫程錦(阿錦),29歲,昨晚11點從自家17樓露臺墜樓身亡。初步判定為自殺。
報案人是住在對樓、喜歡深夜坐在窗邊抽煙的王大爺。他聲稱:“半夜兩點多,聽見有喊聲,還有東西摔了……雨大,聽不太清。剛才倒垃圾才看見……”
地點轉移: 1701室客廳內
老陳推開混亂的媒體、鄰居和維持秩序的年輕警員,走進阿錦生前居住的空間。室內充斥著一種詭異的反差感——整體裝修簡潔溫馨,米白色沙發,柔軟的羊毛地毯,墻上掛著幾幅打印的旅行風景照。然而,生活的氣息混亂而尖銳。
餐桌上散落著幾只空碗。一只碗底殘留著鮮紅刺眼的湯油和幾個干癟扭曲的辣椒殼;另一只碗里有融化了一半的冰激凌,被湯染成了詭異的粉紅色;旁邊還有一小盒被挖得亂七八糟的巧克力蛋糕。茶幾上堆著大大小小的瓶子罐子。幾瓶標注著“閃電纖體”、“燃脂奇兵”之類的減肥膠囊,瓶身花花綠綠,卻透著廉價感;一瓶貼著“特辣·地獄魔鬼醬”標簽的手工辣椒醬,只剩小半瓶,瓶蓋隨意放在一邊;還有好幾板不同品牌的奧氮平(一種常用于治療嚴重抑郁癥及伴隨的食欲亢進的藥物),藥板被扣得七零八落,一些藥片散落在桌面上。
這些,都指向一種混亂、痛苦、自毀式的生活習慣。
最顯眼的是客廳中央的開放式書桌。桌面上非常干凈,仿佛被主人精心整理過。但桌角放著一個陳舊的電子體重秤,屏幕上還定格著“41.8kg”的數字。對于一個身高大約165cm的女性來說,這個體重低得驚人。體重秤旁邊,端端正正地擺著一個深棕色、帶密碼鎖的皮質日記本。它看起來那么孤傲、不合時宜地與周圍混亂的景象對峙著。
物品焦點:日記本
技術隊的小李示意找到了指紋。老陳戴上手套,小心地拿起日記本。沉甸甸的。密碼鎖是四位數字。他嘗試了幾個可能:出生年月?門牌號?都失敗了。最后,他鬼使神差地輸入了桌角電子秤上顯示的數字的最后兩位:1898(41.89kg?四舍五入后?)。“咔噠”一聲輕響,鎖開了。
老陳翻開日記本。紙質有些粗糙,記錄時間跨度約一年。字跡由工整、充滿憧憬,逐漸變得潦草、扭曲、充滿絕望。
日記片段(由近及遠):
2023.10.15(兩日前)
他又說我是廢物。說我的工作(廣告公司策劃)毫無價值,說我的設計方案“像垃圾堆里撿回來的破爛”。他說我這樣肥胖(我明明已經瘦得皮包骨了!)又沒用的女人,除了他,不會有人多看第二眼。他摔門走了,家里的新買的玻璃糖罐又碎了一個。我蹲在地上撿碎片,手指被割破了好幾個口子,真疼啊…血滴在地毯上,像紅色的花。麻木了,真的麻木了。罐子碎了是不是就該扔掉了?像我一樣?
2023.09.10
目標:41kg。第N次重啟“地獄瘦身法”。早飯:兩勺魔鬼醬泡一碗白粥(辣得燒心,眼淚鼻涕一起流,吞下去的時候像吞刀片)。午飯:一杯黑咖啡。晚飯:一顆水煮蛋,半個蘋果。餓得睡不著,胃在痙攣,抓了兩粒安眠藥壓下去。睡不著就看那些苗條模特的圖片…王志國說我瘦下來會很好看,他會更愛我。呵…愛?我快分不清那是愛還是毒藥。他拿走了我的銀行卡,說幫我理財,說這是為我們的未來。我賬戶里快沒錢了,他還給我轉了幾百塊“生活費”。可…可我買的辣椒醬,用的還是花唄。
2023.08.03
又崩潰了。吞了一整板的奧氮平。為什么?我也說不上來。就突然覺得呼吸不到空氣,心臟像被巨大的手攥住,想尖叫卻發不出聲音。王志國下班回來發現我蜷縮在浴室地上哭,他皺著眉,看垃圾一樣的眼神:“你又犯什么病?能不能別老是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我上班累得要命,回來還要看你作妖?神經病!”他摔上了臥室的門。是啊,我是神經病。我爬起來,胃里翻江倒海,摳著喉嚨把能吐的都吐了,藥片混著黃綠色的膽汁和那該死的辣椒醬殘渣…好苦,真的好苦。比死還苦。
2023.07.20
又吃了“閃電膠囊”,心慌得要跳出來,手抖得像帕金森。不行,得吃東西壓一下…冰箱里空空的,只有昨天王志國吃剩的炸雞,我拿了一塊,只敢掰指甲蓋那么一小塊皮。罪惡感排山倒海!我沖到廁所,抱著馬桶,想吐,卻什么都吐不出來。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眼窩深陷,顴骨突出,皮膚蠟黃,黑眼圈像個黑洞。這就是王志國希望我變成的樣子嗎?他上周說我和別的男人說話時笑得太開心,“賤”。可我只是對隔壁的快遞小哥說了聲“謝謝”。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我現在連出門都怕遇見男人。
2023.04.05
他沒收了我的手機,刪了我手機里所有男性同事、朋友的聯系方式,包括我爸的兄弟。他說他們對我“圖謀不軌”。我試圖爭辯,換來的是兩天的冷暴力和一句:“你以為你是什么香餑餑?離了我你什么都不是。”他給我買了個老年機,只能接他的電話和幾個他指定的女性朋友的。我的世界只剩下他。他說這是保護。
2022.12.28(約一年前,字跡還算清晰)
生日。王志國送了我這個日記本和一只口紅(他第一次給我買正兒八經的禮物!開心!)。他說希望我記錄美好生活。他說我最近胖了,笑起來臉上肉肉的(他說這話時捏著我臉上的肉,眼神…有點奇怪?)。他說:“阿錦,我們得一起努力變得更優秀啊。你瘦下來會驚艷所有人的。”他說得對!我要開始減肥!為了他,也為了更好的自己!
視角:老陳合上日記本,心情沉重。這哪里是日記?這是一個鮮活生命被系統性摧殘、被PUA(精神操控)窒息、被情感暴力碾碎的過程實錄。字里行間的絕望像冰冷的潮水,浸透紙背,也浸透了他的指尖。
技術隊報告的聲音打斷了寂靜:
“陳隊,露臺欄桿上的藍色纖維與死者身上睡裙破損處完全吻合。”
“死者的手機通話記錄顯示,最后三個通話都是打給一個備注為‘老公’的人——王志國。時間分別是昨晚10點32分、10點45分、10點58分。王志國接了最后一個電話,通話時長…11秒。”
“死者電腦瀏覽器記錄里,昨晚22:01分至22:27分,密集搜索關鍵詞:‘安眠藥過量多久死亡’、‘抑郁癥發作怎么辦’、‘17樓摔下去會不會立刻死’、‘怎么讓PUA男坐牢’。”
“冰箱冷藏室里發現一排標好日期的新鮮辣椒醬玻璃罐,共7罐,日期截止到昨天。還有一排減肥藥瓶子,都是未開封的。”
“王志國人呢?”老陳的聲音低沉如鐵。
“還沒找到。我們正在查他的行蹤。同事已經去他單位和可能的落腳點了。”
“重點排查他的不在場證明。”老陳指著日記本和搜查清單,“他可能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這段扭曲關系的唯一活著的當事人。找到他。立刻!”
一個年輕警官急匆匆跑過來:“陳隊,樓下前臺轉交了個包裹,寄給‘程錦小姐’的,寄件人空白。物流顯示昨天傍晚投遞的,放在前臺一直沒人取。”那是一個方方正正的快遞盒子,包裝紙被雨打濕了有些變形。
老陳用證物刀小心劃開封箱膠帶。打開盒子,里面沒有緩沖物,只有一層厚厚的透明塑料袋。袋子里,赫然躺著一個巨大的、完好無損的粉色波點玻璃糖罐,罐子里滿滿當當地塞著顏色艷麗、五彩繽紛的水果硬糖,晶瑩剔透,散發著甜蜜誘人的氣息。在冷硬、充滿了死亡和血腥氣的房間里,這個罐子和糖果,顯得如此突兀、詭異,又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無聲嘲諷。
罐子底下壓著一張白色的卡片,上面用印刷體清晰地印著兩行字:
“別哭了,阿錦。”
“你的糖果罐子,永遠不會再碎了。”
老陳拿起這張卡片,指尖冰涼。露臺上刺眼的閃光燈再次亮起,映在他瞳孔深處,仿佛瞬間點燃了冰冷火焰。窗外,天色微明,城市輪廓在灰藍背景中逐漸清晰,而這座公寓17樓的那個角落,死神的陰影和這個帶著甜蜜假象的謎團,才剛剛真正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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