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季柏林經常會做一些讓人摸不著頭腦,又莫名其妙的事情。
待在她身邊的林逢年早已習以為常。
所以在季柏林打破冷戰,說想要跟林逢年去某個地方時,林逢年也只是順從地跟隨她的步伐,并沒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哪怕季柏林認真又低沉地跟他說,“林逢年,這是最后一次”。
他也沒有當真。
因為季柏林實在跟他說過太多,“最后一次”了。
“林逢年,我發誓,這一定是最后一次惹你生氣”
“林逢年,這藥實在太苦了,你再哄我最后一次,我就不煩你,仰頭喝光”
“林逢年,今晚太黑了,我就再這么抱著你睡最后一次,明天一定老老實實地回自己被窩”
“......”
當所有的最后一次加在一起,林逢年意識到。
季柏林對他說了好多謊,因為她的每一個“最后一次”,都沒有實現過。
所以這一次,林逢年也這樣認為。
他堅信著,除了這一次之外,季柏林還有無數的“最后一次”在遠方向他招手。
他跟隨季柏林行走在托斯卡納五月份綠油油的草坪上,一陣風吹過,冒出頭的草尖左右搖晃。
林逢年想象著,這一秒,他們不是在托斯卡納土生土長的原住民,而是私奔逃亡到這里的短租旅客。
因為在托斯卡納,有太多的歡笑,太多的依賴,卻也承載著太多的悲傷,太多的無可奈何。
對于他跟季柏林來講,這里都不是最適宜的居住地。
太陽在頭頂炙烤著,他們一路向北,經過雙柏路,走過田園小道,光影交錯間,破舊的小耳朵教堂,孤零零佇立在前方。
道路走到盡頭。
季柏林手中捏了一路的白紗桌布有了解釋。
他們在年久失修的小耳朵教堂舉辦了一場無厘頭,又寒酸的婚禮。
沒有牧師,沒有親朋的祝賀,只有兩位尚未成年的新人,稀里糊涂的就交付了余生。
過家家一樣的游戲,沒有人會當真。
但在季柏林口中的結婚誓詞結束的瞬間,在她溫熱的雙唇湊過來的那刻,林逢年的心臟,除了前段時間看見莫貝卡倒在血泊中外,第二次跳得這么快。
他就是一個毛頭小子,就是一個笨拙的家伙,所以就像是在懲罰他的愚笨般,在他將將想起要回吻的瞬間,這個轉瞬即逝的吻也隨之結束。
這是林逢年第一次見季柏林哭,那雙幽黑的雙眸里蘊含著深不見底的海洋,滑落到臉頰的那顆淚珠,熨燙了林逢年的心臟。
林逢年想,季柏林或許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喜歡自己。
儀式結束,他們坐在教堂的長椅上。在這里,季柏林第一次談論起她的原生家庭。
季柏林向來是個封閉的人,哪怕她喜歡林逢年,也極少在他面前展現真實的自己,她永遠都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透不出一點風聲。
所以在季柏林平靜地談論起她母親,談論起季建桉的那刻,林逢年知道,這是季柏林在對他敞開心房,是愿意對他張開懷抱的意思。
所以心軟的林逢年,強迫自己暫時忘掉季柏林的任性,忘掉季柏林超出平常人的偏執,忘掉她前段時間犯的錯,哪怕到現在為止,在林逢年的眼中,她都尚未為此事感到抱歉。
他再一次成為季柏林的手下敗將,主動靠近季柏林,釋放出善意,就像很多年前在燥熱的書房里,他又一次把手覆蓋在季柏林彎曲的脊背上,輕輕拍著,安撫著她。
時光與時光交織,所有的一切,都停留在最美好的時刻。
12.0
這其實是一個很老套的故事。
玩世不恭的浪蕩財閥二代,在柏林,對美麗的富家少女一見鐘情。
他沒有強取豪奪,反而實行懷柔政策,今天百合,明天玫瑰,后天親手摘的雛菊。
一日日的猛烈進攻下,單純的少女慢慢對眼前這個年長她六歲的風流男人傾心。
那時候的她,覺得季建桉是個像散文詩般浪漫的男人,溫和,又紳士,是最美好的人。
所以她義無反顧地跟隨季建桉前往托斯卡納結婚,回到他的家鄉,為他孕育一個生命。
季柏林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她覺得當時的季建桉,應該也是喜歡她那素未謀面的母親的。
因為按照她對季建桉的了解,他這人生平最愛自由,怕束縛,滿世界飛,各個國家都有情人。
按照他的性格,如果不是愛得深刻,是不會愿意舍棄外面的花花世界,當個平凡又顧家的男人的。
但浪子回頭說的容易,在所有人都以為季建桉改過自新,愿意接受平靜的生活時,他出軌了。
對象是山頂莊園內的某個年輕女傭人,正值孕期的少女悲痛欲絕下早產,生下一個器官衰竭的女嬰,也就是季柏林。
少女無法忍受季建桉的背叛,終日以淚洗面,太容易相信愛情童話的少女,也同樣容易脆弱,在某個平靜的午后,季柏林呆在保溫箱里哇哇大哭,產后抑郁的少女用季建桉來看望她時遺留的水果刀,在純白色的病房里,割腕自殺。
暗紅色的鮮血沾滿床單,刺目的紅把姍姍來遲的陪護阿姨嚇得大叫,一聲響亮又綿長“啊”,劃破白天與黑夜。
少女想離開托斯卡納回到柏林,但季建桉擔心她會就此一去不返,所以把她強制性留在這里,但絕望的少女是戀家的鳥,她在托斯卡納遭受了太多的委屈。
所以義無反顧地,采用了最為決絕的方法。
她在賭,她賭季建桉未泯的良知,她賭在商場叱詫風云,利益至上的商人季建桉,會對她心軟。
匆匆趕來的季建桉看著她雙唇發白,臉上沒有任何血色的虛弱模樣,終究退了一步。
她難得被命運眷顧一次,在丟了半條命后,賭贏了。
生命被挽救,人也回到了柏林,只有不受期待出生的季柏林還留在托斯卡納,舉目無親。
季建桉對這個孩子的感情是復雜的,他想要疼愛她,但她的母親不在,使他無法心平氣和地面對這個摻雜兩人血緣的孩子。
他看著懷中哇哇大哭的女嬰,給她取名“柏林”,因為他們在柏林相遇,也因為她母親在柏林。
在這之后,懦弱的男人沒有再多看季柏林一眼,就逃避似地把她丟給莊園內的傭人,再次離開托斯卡納,不知道是飛往摩洛哥,還是柏林。
父輩的故事結束,沒有講的是父母不在身邊的季柏林,是如何跌跌撞撞的長大,如何獨自一人,數十年如一日的度過莊園內的漫漫長夜。
她被保姆虐待過,餓過肚子,關過黑屋,被藤條抽腫過小腿,她的悲慘沒有講給林逢年聽,但林逢年透過她的表情大概能猜出一二,因為吃過苦的人都清楚,這個世界上的人,慣會看人下菜碟。
13.0
季柏林剖開內心,把這些往事講給林逢年聽,不是為了讓他心疼自己,恰恰相反,她是為了要告訴林逢年,她不愿意變成她父親那樣的人,她也不愿意再束縛林逢年,更害怕會有人因為她不穩定的情緒而像她母親那般,倒在血泊中。
所以這是對林逢年的道別,季柏林用這段往事,隱晦地告訴林逢年,兩個月自己的成人禮結束后,她就會放林逢年自由。
貪心不足蛇吞象,她得到了跟林逢年的婚禮,所以哪怕此后余生不復相見,也應該要知足。
她極力強壓自己的情緒,卻還是難免哽咽:“林逢年,如果我兩個月后還活著的話,就實現你一個夢寐以求的愿望。”
林逢年這些年一直呆在季柏林身邊,知道她的病情近幾年早已穩定下來,雖跟常人相比依舊體弱多病,卻不會危及性命,所以兩個人心知肚明,季柏林的這句話,并不是一個虛無縹緲的愿望,而是一定會實現的承諾。
那時候的林逢年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怎么會有人用婚禮當作餞別。
但季柏林向來是一個出乎意料的人,陪伴在她身邊六年的林逢年早該預料到,她慣會做一些天崩地裂,讓人無法招架的事。
但現在的林逢年還沉浸在幸福中,因為前幾天那場簡陋又荒唐的婚禮,也因為季柏林難得可貴的坦白。
所以,他打算對季柏林心軟,打算原諒季柏林帶來的所有傷害,不管是對別人,還是對他自己。
期限也不是暫時,而是永遠。
八月二日,午夜鐘聲指向十二點,手機上的日期跳轉到八月三日。
喧鬧又興師動眾的成人禮結束,喝醉酒的季建桉被傭人攙扶進主臥休息,大廳的權貴名流們也紛紛離別散場,碩大的山頂莊園恢復成往常的寂靜。
穿著晚禮服的季柏林像極了公主,把披著虛假王子外殼的林逢年叫到跟前,跟他說:
“林逢年”
“你走吧”
“我不需要你了”
“以后也不用再跟在我身邊,不用再生活在山頂莊園了。”
林逢年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季柏林冰冷的話刺痛心臟,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他想要問“為什么”,想問季柏林態度轉變的理由,想問她為何如此狠心。
但不平等的階級讓他沉默,自尊讓他害怕自己脫口而出的狼狽。
還能是因為什么,當然是因為季柏林“膩了”。
他看著眼前的季柏林,腦中回蕩的卻是兩個月前在小耳朵教堂,她說的:
“我承諾”
“無論貧窮還是富貴”
“健康還是疾病”
“都與林逢年攜手與共”
“不離不棄。”
六年的拉扯,六年的糾葛,那些到現在也沒能理清思緒的愛與恨,在這一幕,統統拉下帷幕。
所有的一切,都風卷殘沙般結束。
14.0
如果有人問季柏林,為什么在春天舉行婚禮,她會告訴對方,因為夏天要用來懷念林逢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