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然山的脊骨是一柄插入云端的冷刃。陽面蒸騰著永不干涸的綠意,永遠蒼翠,生生不息。而陰面封存著終歲不化的霜雪,慘白的草壤覆蓋著針樣的短茸,雪霰滾過巖層,鉛灰之穹中旋飛著晶透的蛺蝶,脫力之后它們撞死巉巖之上,凝絮成懸垂的冰牙。
“看來今天是個好日子,我敢肯定,我們此行收獲定然不小。”
幾近正午,二人才到祁然北山。此行并不在計劃之中,虺冉蛇王蘭詠攜妻云游去了,教中由四位長老執事,蘭馥柏輔參。他想尋些好東西給燕無涯傍身,迅速處理完他的責任,馬不停蹄的攜著燕無涯上了山。若說物資豐沛,靈氣旺盛,自然應去南山。此行至此,倒不是蘭馥柏想和哥哥做做樣子玩腦筋,他聽他爹說過,北山上藏著大機緣。不過虺冉立教以來,尚且無人窺得一二,傳言倒是五花八門。
北山難得沒有起風雪。二人穿得厚重,羊絨長靴外用繩子裹著厚實的兔皮,咯吱咯吱的將足下的積雪踩實。蘭馥柏是修士,能夠運炁御寒。蘭戈寨并不崇尚這些,也沒什么資源底蘊,燕無涯受小姑姑指點會一些輕功已是很不容易的了。一踏入這地界,燕無涯只覺得四肢好像正在慢慢的遠離他。
“小柏,此處你可來過?”
燕無涯恨不得用圍脖把自己整張臉都包起來,聲音穿過厚厚的毛料,低沉了不少。
“自是沒有的。誰沒事來遭這份罪啊。”
蘭馥柏肌膚敏感,寒氣將他的瓷白的臉頰吹出一層淡緋色的覆膜,眼尾的紅暈更為明顯。他語氣輕快,毫無擔憂之色。
“不過無牙哥你別焦,我們有向導。哥你先把耳朵給堵上。”
言罷,蘭馥柏解下腰間骷髏鈴,內力順著掌心涌向那幾粒銅鈴,其中蜷曲著的蟲團舒展開來,發出尖銳的暴鳴。這聲音不大,卻無孔不入。
“攝魂蠱嗎?似乎和尋常的不大相同,不曾見過會鳴叫的蠱蟲。”
“正是無牙哥贈我的那幾只。我本想以幽焰淬煉,想燒去此蠱怕火的缺。可惜只活下來這些,每只蠱母只產一只子蠱,再無更多。用來傳訊倒是好用。”
“可惜了,這么好的東西給你玩成了廢物。”
“呃···哥這種話你大可不必說與我聽。”
說話間,一聲啼鳴蕩空而來,避過罡風,燕無涯睜開眼,二人面前出現了一個三尺小童。斗笠壓著如霜短發,赤足點雪無痕,圓潤腳趾被侵染成山莓一般的紅。琉璃黃眼大得出奇,盛著兩輪圓月。他穿著一件并不合身的斗篷,帶著霧凇長長的拖在地上。
“哥你可以喚他走云郎,有他在,咱們定然無虞。”
走云郎一雙圓眼盯著燕無涯,頷首算是朝他問好。燕無涯被這目光盯得發毛,亦如他那般垂首一禮。
“阿郎是北山的守山使,哥你可是他相見的第二個人。”
“豈···”
“吾輩既為守衛,斷不可行監守自盜之事。歇了心思吧。”
稚音清冽,卻羞得燕無涯臉色通紅。
“先早阿郎與我說他有應感,他的使命將盡了。我想或許哥就是他在等候的人,所以我們就在此處了。”
“如此高看于我倒是叫我心慌,無涯區區一名蠱師,哪有能力得此眷顧呢。”
“虛偽的人,很有自知之明。”
“···”
“好啦,無牙哥。阿郎不吃這一套,言你所想即可,不用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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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無涯以為走云郎是什么性格怪癖的世外高人,途中小柏告訴他,阿郎非人,是山中精怪,原身是雪鸮。兩年前他到南山去尋遺魚來制操控毒蝎的鼓皮,遠遠就望見蜃氣潭邊上躺著一只好大的白鳥。近了一看,那喙的大小一口吞掉他的頭顱簡直輕而易舉。蘭馥柏既不敢殺它,也不敢救它。前是因為這樣超脫常俗的體型怕是開了靈智的東西,搞不好是傳說中的山神。后是因為他無法判斷這大鳥對他的攻擊性有多強,他可不想通過一個入口失去生命后從另一個出口被遺棄。蘭馥柏會一直保守這個秘密,其實他當時沒想過要救那只怪鳥。思慮不多時,他劃破掌心將血喂進鳥嘴是想試試自己異變心經帶來的毒性是否能毒殺這樣的生物。他臨時生出的惡意竟為他結下這樣的緣分,他的毒血正好燒掉了大鳥體內遺魚的毒性,他覺得自己死定了,后悔沒有更直接的捅穿這妖物的心臟,但這大鳥并沒有對他表露出敵意,展開它遮天蔽日的雙翼將自己的面目遮掩,而后化形成了三尺高的小童。那小童開口說話了,他說,他叫走云郎,來這里捉遺魚給他剛出世的一雙幼崽淬洗妖魂。——遺魚的毒性幼崽是成熟不住的,得由親鳥濾去大部分。而走云郎不知道他吃下的其中一條遺魚沒有死透,流出劇毒的淚來差一點讓他命喪黃泉。
總之,蘭馥柏實在是強運者。
但他得到的機遇并沒有實實在在的為他的修行添磚加瓦,他的純陽之體注定了他和北山蘊藏的神跡不能兼并。